让她哭吧(续)——她还真的又哭了(下)
齐藤溜了,而水穗却隔着两张桌子,木纳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低着头,盯着地面,两只手依旧托着消毒用的喷雾瓶!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我光顾测低着头跟躲在我桌子底下的齐藤说话了,话说多了我有点忘乎所以,旁若无人。
也许齐藤一躲到我这里,水穗就跟着进来了,只是没有靠近我们而已。至于我们之间说的话,我想这个距离是听不清楚的,但是她看我的表情是能看懂的。(齐藤躲在桌子脚下,水穗看不见她的脸部)
再看她一副无辜的样子,让我感到毫无防备,而后是惭愧,我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动作啊!这不明摆着我和齐藤的关系比与水穗的亲近嘛!这是作为管理者最大的忌讳……我收敛了自己的笑容,糟了,这水穗本来就有点怵我,现在更……
可是水穗眨眼功夫不见了!她盯着地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脚,根本没有跟我的眼神碰撞,也没有看到我难堪的表情!那小碎步,看起来像小跑步。
水穗去哪了呢?那架势,肯定是去找齐藤了!我有点担心,但是又想,齐藤的情绪应该没有了,应该不会跟水穗计较,应该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但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说教。
半个小时后,我去洗手间,看到这两位女人站在活动室的门口,阻挡着入口面积的1/2,齐藤比划着说着什么,水穗依旧低着头,两手里依旧托着喷雾瓶。我顿时一股火上来了!
我走上前,“对不起,你们俩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去!这里是利用者们进进出出的地方!”。
然后我手指向休息室的方向。
齐藤马上摆手说:“我的话说完了!”,然后就溜了,留下一脸无辜,一副受害者表情的水穗。
我想对水穗说点什么,可是嗓子却莫名其妙地被卡住了,我对水穗说什么好呢?……我什么也没说,返回了办公室,回到座位想要坐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刚才还没去卫生间,于是起身去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卫生间。
就在我上躺厕所的功夫,这两个女人竟然又出现在办公室里。我还没全进去呢,就听见了齐藤近乎疯狂的声音:“不要再跟着我!我没法工作了!”
所长还在打着电话,三个财务行政人员同时抬头,同时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镜,卓子大姐转着半个身子,那看起来挺沉的屁股还在椅子上,只有高桥主任,像条弯弯的不硬的竹杆儿,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
我冲上前,指了指正在打电话的所长方向,用低低的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好,好,我们出去说。齐藤桑,你去吧。水穗桑,还有高桥主任,咱们去休息室。”然后我让水穗把喷雾瓶放回专属的地方,轻轻地从身后半推着水穗,离开了办公室,高桥跟在后面。
休息室,铺的是榻榻米。水穗,高桥主任,还有我,三个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落下身子,跪坐成三角形,我这才发现,水穗竟然撸着胳膊,她白皙细致的两条胳膊,有一半露在外面。
我先说了:“水穗桑,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于是水穗就半低着头,自顾自的地说起来,大体意思是:
我是没有齐藤桑那样做事风风火火,干净利落。我不服气,我为什么做不到,我不想被齐藤桑说,但是还是被她说,我委屈,我要问清楚为什么?我最怕单独跟齐藤桑分在一起,前几天我们在一起助浴,就我和齐藤桑,我怵她就越做不好……(哭声),我就是不服气,不甘心,为什么不能像齐藤桑那样……
上面这些话,她重复来重复去地说着,口罩,因她时不时抽噎和擤鼻涕,被她扯下来又扯上去,在她扯下去的瞬间我好像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她的全脸。
樱桃小丸子似的娃娃头,妥妥的圆圆脸,素颜皮肤很白,鼻子头挺大挺坍塌,两只眼睛的距离好像稍微远点,两片嘴唇不厚露出下面的牙齿,好像下牙中最前面有个明显的牙缝。这水穗,你说她长得好看吧也不好看,你要说她长得不好看吧也好看,一白遮三丑,最主要的是没有皱纹!(我眼前浮现出齐藤的阶级斗争的脸,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皱纹都爬上了她的额头)
这个水穗,真是名副其实的“冻龄女神”!
我边听水穗的诉说边欣赏她的白皮肤。而我之所以不慌不忙地听水穗说,是因为在我面前的她,眼泪并没有真正地从眼睛里掉出来。齐藤也说了,不要轻易相信女人的眼泪。更何况,这个女人除了哭声是没有眼泪的,而且,她说的话无非就是重复。
我抬头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表,11:20。
“水穗桑,对不起,你,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地低声问。
“午餐分配助食。”
“几点开始准备?”
“11:45去餐厅就行了。”
“那好,这样吧,我们11:30结束谈话,剩下的10分钟时间都是你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个痛快,你想哭就使劲哭吧,我和高桥主任都在这里,你可以发泄出来,不必顾忌。你说吧,如果话说完了就告诉我们一声。”我盯着水穗的眼睛,慢腾腾地说。
这时水穗的表情稍微平静下来,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把上面的话重复起来,中间哽咽,扯下口罩擤鼻涕,擤完又重新戴好口罩。抽纸盒就在高桥主任的身后,我想让高桥把盒子递过来给水穗,但是高桥这个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神,更不用说领会我的意思了。他从进来到现在,那标准的跪坐姿势根本是一动不动的,再看他的表情,因为一直停留在水穗身上,完全是一副同情得不得了的样子。
(关于高桥主任,想要了解这个人,可以看《我的“忠实犬”——高桥主任》)
11:26,我认为不能再这样让时间流逝了,于是我果断地打断了水穗的话。
“水穗桑,你可以听我说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的心情我理解了,你是很不服气,你是很想像齐藤桑那样做事,你说你怵她,可是,你刚才的行为,我想应该有一个多小时了吧,我看见你一直跟在齐藤桑身后,不管你有多么不甘心,不管齐藤桑说话有多令人不舒服,但是你别忘了,这是工作时间,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情景就是:你像一个跟踪狂!而且,你们还在利用者面前表现出来。
你说,你为什么不能像齐藤桑那样做事干净利落,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做你水穗自己呢?你自己的温柔细心体贴呵护为什么没有被你自己发现呢?你就是你呀。你根本没有必要做齐藤桑呀。你知道吗?利用者们和他们的家属,还有我们全体员工,包括齐藤桑,有多么期盼你的复职吗?你难得没有感觉到现在的职场氛围比你产前好多了吗?
什么叫团队呢?就是我跟你不一样,你跟我也不一样,但是我们互相配合互相包容互相依赖互相尊重,这才是好的团队啊!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为了让利用者们高高兴兴,放放心心地渡过每一天,而我们也从中获得满足感吗?有什么比这个目标更重要的吗?而且,水穗桑,你一直做的很好啊!
更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做母亲了,像今天的行为,是不成熟的表现。
如果,你听完我的这些话,还想哭得话,那么你就使劲哭出来,直到哭干你的眼泪,没事,你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但是我有个请求,等你哭干了,哭够了,一定要笑,你要是不笑给我和高桥主任看,那我就哭给你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口气说出这么多!
而水穗,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回,她眼泪出来了!我瞬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想刚才这番话是不是很重,是不是刺伤了她,我有些不安。再看高桥,还是那个姿势,但表情有点激动。
我再看表,11:30,我觉得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再这样演出了,于是我一急就靠近水穗,然后轻轻地把她半拥在怀里,我抚摸着她的后背说,哭吧哭吧,使劲哭吧,不过,我保证你肯定会笑,一会儿你就会笑,不信,咱俩跟高桥主任打赌,咱们笑了,高桥主任就输了,他输了让他给咱们买冰淇淋……
“扑哧”一声,她破涕为笑。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我发现自己有点累了。
至于后来,我就不多赘述了。水穗擦干眼泪高高兴兴地准备助餐去了;齐藤进了办公室,隔着好几张桌子对我鞠了一躬,打了个OK的手势(下班后她又主动走到我和高桥身边,对我们说,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以后注意说话方式);还有所长,我没跟她祥说情节,她也没问,我直接告诉她,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你安心打你的电话吧;还有高桥主任,他笑咪咪地对我说:“副所长,谢谢。辛苦了!”。
他这话说得我有点不安,于是就问他:“我刚才是不是说得有点重啊?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日语单词来劝说她啊,你看时间也不多了,不能太磨叽了不是,唉,我这做事方式,真是的!”
可是高桥却说:“我没有这样认为啊,我认为这正是副所长的Charm point(最有魅力地方)啊!”
这话,我爱听!
已经到中午了,所长接了个电话,她放下电话面带微笑地对我说:“相关人员的PCR检测(国内所说的核酸检测?)结果都是阴性,明天恢复正常。”
太好了,虽然今天山形全县检测出250多人感染者,我们也只能关心与我们有关系的人员了。
写到这,我想告诉一路陪伴我的简友们,关于水穗的故事,请放心吧,我不会再写了。
之所以写(续),是因为在(完整版)里,水穗的人物特性还没有完全被发掘出来,通过(续),我们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渴望得到存在感的人,虽然她那执拗的方式属于非正常行为。通过(续),大家会更加了解到这是一个非常不完美的人物形象,但是正因为她的不完美,我们才如此热衷于她。有人说我是在写小说,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有写过小说,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而我的目的是什么呢?写完我才知道:我希望这也是一种爱,是真正的大爱。
(完,没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