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经典|画尽意在,笔断意连
中文摘要
本文从跨学科角度对凌叔华小说《一件喜事》中的绘画技巧和写作手法的相互融合阐发做一分析,具体从气韵vs意境﹑散点透视vs儿童视角﹑工笔细描vs细节描摹和留白vs空白的角度出发,旨在揭示凌叔华作品中前者对后者的渗透,并影响到其独具的温婉含蓄,悠然意远创作风格的形成。
关键词: 《一件喜事》 绘画技巧 写作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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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华的《一件喜事》述说了一个以男权统治为核心的传统的旧式家庭中,以家中四太太的女儿“凤儿”的角度描写爸爸又要娶新姨娘(六太太),给孩子们一人一个小元宝,连姨太太也是每人一张一百块的票子,家里到处都像是过年一样地喜气洋洋,带给孩子们的是无比快乐,而另一方面却又处处透出本来受宠的五娘的苦闷悲伤,甚至想到死一了百了的反常,这件喜事对她而言可能却正是痛苦的开端。
这篇小说从孩子的视角客观冷静地写出旧式女性的哀伤、苦闷和无奈,而且是凌叔华小说中融入各种绘画技巧的典范之作。
一、 气韵vs意境
中国画最重要的可说是气韵了,形似倒不很重要,那什么是气韵?“比如有两幅竹,一幅是写生的,枝叶色泽都十分像真。一幅只寥寥几笔,并不十分像眼前真物。可是只要你看下去,你就会觉到竹的秀挺飘逸气息如在目前。”
因而绘画的气韵是无形的,是一种精神的实质,是一种潜移默化的逸笔草草,绘画者的境界越高,思想内涵越丰富,画出的作品才有那种说不出的飘逸感和气韵感。小说意境的审美特征在于:
“以有形表现无形,以有限表现无限,以实境表现虚境,使有形描写与无形描写相结合,使有限的具体形象和想象中的无限丰富的形象相统一,使再现真实实境与它所暗示象征的虚境融为一体,从而为艺术接受者提供一个可以生生不息的想象世界。”
凌叔华的绘画以山水花鸟为主要表现对象,艺术上讲究气韵生动,形神兼备,画风深受中国古代文人画浸染。
在小说创作中,她亦融进了传统写意画的手法,“以素淡笔墨,写平凡故事,如云林山水,落笔不多,而意境自远。”
因而在小说中凌叔华也十分重视小说中自然环境的描写,环境不仅是小说中人物心境的投射,也是作家情志的凭借和寄托,在主客的交融中凸显了意境。比如:
“台阶两侧的苹果树,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方形花坛里开满了红色、白色的大朵牡丹和黄色的鲜花。阳光明媚,空气中充溢着香甜、苦涩的花粉香味。”
“一群雪白的鸽子在蔚蓝的天空安详地飞来飞去,绑在脚上的小竹哨发出悦耳的声音。”
在这两段自然景物的描写中,作者用一双画家的眼睛观察大自然的绚丽景色,特别敏感于伴随着时空变换的景物色彩变化,描写天然风景对于颜色特具敏感,用凤儿眼中的自然景物的明丽色彩来反衬五娘的悲苦忧伤心绪,以景写情且处处渗以画意,营造出耐人寻味的意境。
凌叔华写小说像她作画一样,轻描淡写,着墨不多,而最终出来的意味却很隽永。如果说王维的诗歌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话,作为山水画家的凌叔华,她本身具有的绘画眼光对其小说风格的影响,则表现为小说中有画。
《一件喜事》中用画笔轻轻描画的自然环境,于作者不觉中创造了一幅意味隽永的“文人画”
二、工笔细描vs细节描摹
凌叔华的文笔总的说来是相当精细的,相当于绘画中的工笔细描。
工笔细描是国画的一种画法,用笔工整,注重细部的描绘,运用工笔要注意抓住事物的特征,浓墨重彩,着意刻画,入微地再现事物特征。
而小说中的细节描摹则是用工整细密的笔法来描绘事物,也就是用细腻的笔触,精细地描绘人物外貌和生活场景,使人或景物的形象生动逼真,给读者一种呼之欲出之感。
画面展示的效果是凌叔华所竭力追求的,在她的小说里,细节场景是构成画面的主要因素。作家对它们着意描绘,她试图淡化在传统小说中处于核心地位的情节,而是在细节、场景之中探幽烛微。
《一件喜事》中凌叔华对凤儿爸爸的衣着外貌就属于典型的细节描摹“爸爸穿着一件大团龙宝蓝的绫绸袍子,黑缎皮帽子上有个大红结子。脚上蹬着一双黑缎鞋,衬着雪白的线纱袜。他本来生得高大,立在廊前朱红的粗圆柱子旁,格外显得合适。”
龙宝蓝﹑黑色﹑大红色﹑雪白色﹑朱红色等各种颜色一股脑地从作者笔下涌出,就像作为画家身份的凌叔华在画布上尽情地用各种颜色泼墨挥洒,体现了具有作家和画家双重身份的凌叔华对色彩的极其敏感和喜爱。
工笔细描手法被凌叔华移植的吸收决不只是技巧上的,同时也是一种精神追求,它不仅体现在形式层面,更包含了丰富的内涵。凌叔华的画痕淡远欲无,秀韵入骨,被称为“文人画”。在这种富有抒情诗意的绘画中,画家常借画事物来表现自己的灵魂,发展了中国文人画最为独特的“写意”传统。
三、 留白vs空白
所谓留白,是中国画的一种特殊技巧,中国画家在描绘景物时,不肯让物的底层阴影填实了物体的“面’,而是用写意的方式创作,使有形与无形在画面中结合起来,赋予空白以韵味和生机。
同样,对笔墨而非线条的重视则使中国画较西洋画更为简洁、灵动。中国画的这些技法对作家画家双中身份的凌叔华而言自然稳熟于心,也成为她小说创作中的重要技巧。
凌叔华对传统绘画讲求“留白”的领悟,导致小说《一件喜事》“画簿”式结构的产生。
传统绘画强调“画中之白即画中之画,亦即画外之画”,把有形之画与无形之画融化结合,才能创造深刻的画境,这便是“虚实相生“的传统美学思想在绘画领域的具体运用。
凌叔华将其引入小说,通过她对时间的压缩与空间画面的放大来形成画簿,在《一件喜事》中,整个故事就发生在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一整天这个极短的时间段内,情节的进程甚至被缩减为零,成为空白。
空间和场景被作家的一支绘画般的笔铺展成为一个个生活的断面:
凤儿因为爸爸要迎娶新姨娘被保姆张妈打扮的漂漂亮亮并通过两人的对话引出本来受宠的五娘的悲伤;
一家人像过年时一样人人都穿了新衣服笑嘻嘻乐哈哈的在装饰一新的堂屋等待新姨娘的到来,唯独五娘打扮的比往常更美丽却一反常态“狠狠的闭着嘴”,吃过早饭就一溜烟的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新姨娘终于到来并遵循传统在内院堂屋拜祖宗牌位互给红包,一派热闹喜庆的场面让凤儿觉得更像是过年;
花厅中爸爸却在笑嘻嘻地讨好生闷气的五娘,后来爸爸给来道喜的孩子们每人一个小元宝姨太太每人一百块的票子,五娘却生着闷气一阵风似的溜出花厅;
晚上凤儿在五娘房里让她讲故事陪她说话聊天,然而凤儿不能理解的却是五娘不住的叹气流泪。
整个故事其实就是由这些画面组成的,将它们排列起来便组成了整个画簿。
凌叔华的绘画以写意取胜,她的小说也绝不写满。故事的来龙去脉,人物的形神性格,不是交待的一字不落,而是该轻该重,该多该少,浓墨淡彩把握得恰到好处。
小说中的好多地方,轻描淡写,笔断意连,象她的写意画一般,留下大量需要读者用联想来填充的空白,但整体上却传达出悠然意远,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
《一件喜事》以“凤儿呆望着她,一会儿低声道,‘五娘,你怎么哭了?’”结尾,对作者而言,她写小说便注重设置空白点,因为留有余地总比说过头好,并且小说里所欠缺的主观成分,读者会自己加进去,作家情感的节制使得小说更值得咀嚼和回味。
凌叔华在《一件喜事》中那平实、疏淡,浓淡相济的色彩,那富有中国山水画的空蒙、悠远的意境,透出淡雅而迷人的韵致,使该小说具有了空灵之感,并蒙上了一层朦胧永恒的色彩,增强了淡远隽永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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