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八·二十一·嫦娥）

太原书生宗子美，随父亲游学扬州。

某日，父子拜访红桥下的林婆。林婆与宗父熟络，便叫养女嫦娥奉茶。宗父见其貌美，有意说给儿子。林婆满口应承。小宗恐她反悔，连忙上前拜谢。林婆笑道：“公子无忧，老身一诺千金！”小宗满心欢喜，以为婚事就此敲定；可出了林家大门，父亲只字不提。

小宗忍了几天，又向父亲询问此事。宗父笑曰：“逗贪婆子玩呢。从她手里买姑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小宗听罢，徒生叹息。

明年，宗父病故。小宗服丧期满，托人向林家求聘。林婆答道：“当日戏谑之言，公子何必当真？”小宗盛怒，登门质问：“‘一诺千金’，可还记得？”林婆应道：“就依公子，一千两白银！”小宗愣在原地。林婆旋又笑曰：“难得公子痴情，老身打个对折，五百两！”小宗心凉半截，支吾几句退了出来。

不久，隔壁搬来一对母女；女儿小字颠当，相貌不输嫦娥。小宗不时上门拜访，两家熟络起来，趁热打铁敲定了婚事。小宗私下慨叹：“不是嫦娥娶不起，颠当更有性价比。”

这天，小宗途经红桥，瞥见嫦娥在门内招手，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嫦娥递来一锭金子，叫他筹措聘礼。小宗不受，叹道：“此前以为你我无缘，已与旁人定亲。今日收了金子，娶你，有负她人；不娶你，有负重托。权衡之下，还是不收为好。”嫦娥应道：“此事我有耳闻。金子你收下，婚事成了，我不怪你；若不成，你再来下聘。快走，母亲稍后便回。”小宗收下黄金，快步返回家中；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了颠当。颠当沉默半晌，劝小宗迎娶嫦娥，自己愿作小妾。小宗大喜，将金子换成白银，赶奔林家下聘。林婆收钱交人。

待嫦娥进门，颠当母女竟不知去向。嫦娥笑曰：“小妮子有意躲我，该回来时她自会回来。”从那以后，小宗投资异常顺利，短短数年便富甲一方。

某夜，宗家闯进一伙强盗。来人不顾财货，只将嫦娥掳走。小宗连夜报官。官府追捕三年，毫无进展。小宗锲而不舍，赴京赶考时还曾问人占卜，能用法子用遍了，仍查不出嫦娥下落。

这日，小宗路过一条小巷，撞见一个行乞女子；仔细端详，竟是颠当。小宗惊问：“怎的这般模样？”答道：“母亲离世，我被人贩子卖到此地，受尽屈辱，苦不堪言。”小宗又问：“能赎身否？”颠当泣道：“花费颇多，无能为力。”小宗应道：“钱不是问题。这些年积攒不少家当。主家说个数，我如数操办。”颠当大喜，约他明日城西相会。

次日，小宗如约赶来，却见颠当身着华服，惊问原由。颠当笑曰：“昨日稍作试探，好在你是念旧之人。随我归去，好酒好肉款待你来！”小宗陪她回家，坐在桌上且饮且谈。席间，颠当讲道：“嫦娥下落，我略有耳闻。”小宗求问所在。答道：“嫦娥行踪飘渺，我讲不出具体位置。西山有位独眼尼姑，你问她便知。”

明早，小宗赶到西山古寺，见里面坐着一位老尼，忙近前表述来意。尼姑讲道：“我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尼，哪认得什么嫦娥。此处有几个年轻姑娘，你明早过来问问。”小宗谢过，明日一早守在寺外，恰见三五女郎从外走来；其中一个正是嫦娥。小宗抢到近前嚎啕大哭。嫦娥初时一惊，随后领到僻静处，低声讲道：“实言相告：我确是月宫嫦娥，因琐事贬入凡尘；此前假扮强盗，也是为了断你念想。老尼本是王母娘娘的看门人，特许我等在此赎罪。你快回去，另娶颠当为妻。”小宗不许。嫦娥忽而惊叹：“有人来了！”借小宗回首之际，消失不见。小宗大哭一场，继而解下衣带自缢；恍惚间，魂魄离身，在古寺外来回飘荡。嫦娥及时赶来，抓住魂魄送回尸身。小宗睁眼醒来，见嫦娥仍在身旁，执手号泣不休。嫦娥无奈，叹道：“罢了。陪你回去便是。”

二人回家不久，就见颠当仓皇赶来。嫦娥怒道：“小妮子泄露行踪，险些害死宗郎！”颠当不言，跪地叩首不止。小宗在旁求情，嫦娥恨恨作罢。后来得知，颠当本是西山狐仙。

嫦娥平日不苟言笑，独自在内室打坐。小宗、颠当便寻婢女嬉闹。

这天，二人搀扶一个婢女，扮作“贵妃出浴”。不知为何，婢女倒地身亡。小宗等人乱作一团。嫦娥赶来察视，叹息：“迟了，婢女魂魄已去，救不活了。”小宗差人通知家属。婢女父亲名叫张三，是当地有名的无赖，当下闯进宗家指天骂地。小宗吓得躲进内室，不知如何是好。嫦娥出来呵叱张三，怒道：“嚷的甚来，见官便是！”待仵作验尸时，婢女忽而醒来，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嫦娥叱道：“张三，你污蔑家主，该当何罪？”张三听罢，只得跪地求饶。嫦娥又说：“既然知罪，便饶你这回。婢女我家不用了，你照价赎回。”张三四处借钱，好歹凑齐银两，将女儿领回家去；谁知刚进大门，女儿倒地身亡。张三赔了女儿又折钱，再凑钱下葬了事。

数年后，嫦娥听到腹中有儿啼声，于是持刀割破左肋，取出一个男婴；不久又有身孕，这回划破右肋，取出一个女婴。男婴长相酷似小宗，女婴类似嫦娥，后来均与世家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