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村口转身
时隔三年多,我还记得那晚川娥的眼睛。——序
火车晚点,到市里已是晚上八点。去往镇里的巴士早已停运,我只好拖着行李箱在路灯下来回踱步。往左有家旅馆,可以选择在市里睡一觉,明早再回去。往右有一排出租车,可以找人拼车连夜回家。
打开手机,八点过十分,用城市的时间计算,还属于“日生活”的后续,这个时间点还很早。百分之八十的心是想要回家,毕竟今晚是中秋。
“美女,去哪啊?”一辆的士在我身边停下,师傅摇下了车窗,热情地向我招手。
“回石塘。”
“哟,正好啊,车上的这位美女也是回石塘,你就上车吧,一块送回去得了。”司机已经推开了车门,像是笃定我会坐他的车。
我的目光径直越过司机,问后座上的那位年轻女子,“美女,你回石塘哪儿呀?”
“石塘今村。”女人的身子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不过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今村是个熟悉的地方,它与我家隔的并不远。
“师傅,这拼车车费多少?”
“二十五块。”
对学生而言,钱很重要。拼车回去的钱比住旅馆要省几十块。今夜中秋,天上却无月,零散地挂着几颗星星。远处,灯火通明,这是一座不夜城,这里不是我的家。
的士在马路上缓缓地行驶着,不一会儿出了城。车外黑压压一片,偶尔看见几户人家的灯光。车内,没人说话,空气静的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人越是不去想什么,这个什么就越是往脑海钻。此时,平日刷微博看到的“大学生失联”之类的新闻,幻灯片似的,一个接一个在眼前放映。心慌的很,心脏跳的很。我后悔了,后悔上了这辆车,后悔选择晚上租车回家。
不安的情绪是很容易被人察觉的。
身旁的女人轻声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坏人从来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师傅,你把车灯打开吧,这路上太黑了。”女人拍了几下司机的座椅。
灯一开,车内瞬间亮堂,压抑的空气被橘黄的灯光驱散了不少。这次我看清了身旁的这位女人,她穿着一件摸胸棉质长裙,白滑的肩膀露在空气中。五官精致,只是双眼之间长了好些斑点。若铺点粉底遮住,定是个美人儿。
“到石塘还蛮远的,我们讲讲话吧。”女人先开了口。
女人说,她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过中秋了。小时候,她家人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加上她,五个人住在一栋房里。
家里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爷爷喜欢蛋黄月饼,奶奶好豆沙,爸爸喜欢五仁,妈妈虽然不说,但她知道,妈妈喜欢水果馅月饼,并且只吃桥头老郑家的凤梨味月饼。她自己则喜欢那个芝麻味的薄饼,每次都能吃上四五个。
女人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边絮叨着,脸上不自禁地泛起微笑,嘴角弯成一道月亮,可我总隐隐觉得,她的身上写满忧伤。
我看人喜欢看眼睛,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每个人都只有一双眼睛,可是她的眼睛会变,一会儿眼神清澈,溢着一汪海洋,一会儿又眼神浑浊,像是忘喝了孟婆汤,把前世的风霜都凝在眼睛里。
见女人不说话了,我只好搭腔:“那你家可以开月饼铺了,这么多的口味都齐全了。”
是啊,以前我们也这样开玩笑。现在不用了,爷爷奶奶都去世了,妈妈也不在了,爸爸现在都不吃月饼了。
时间被车轮压在路上,九点半左右,的士驶上洪桥,洪桥再前行两百米便是今村。
奇怪的是,到了今村村口,女人却并不让司机停车。望着村口的那盏路灯,我推了下女人的手,今村到了。
女人盯着路灯发呆,好一会儿才回神过来,“我今天不回去了。”
绕是满腹疑问,我还是没有说什么了。毕竟萍水相逢,路人而已。
车子继续往前开,约五分钟左右,到了自己老家在村。付过车费,下车打开后备箱提自己的行李。这时,女人也下了车,她提着一盒月饼塞到我手上。“我不回去了,这月饼就送给你吧,祝你中秋快乐。”
“都到家门口,干嘛不回家啊?大晚上的,从市里赶回乡里。”我还是没忍住问她。
“不了不了,不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师傅,我们返回市里。”
“那谢谢你的月饼。你叫什么?我们隔得这么近,过年回家也可以一起玩啊。”白拿人家东西,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在村与今村不过几百米距离,过年有机会还是要还礼的。
“我啊,我叫川娥,杨川娥。”
杨川娥,回家路上,一直在想这么名字,总觉得很耳熟。
不就是那个,我不禁回头想确认。
只见的士打着双闪,在今村门口停下了,可是车门并未打开。几分钟后,车子启动慢慢驶离视线,今村的村口只有那盏孤零零的路灯。川娥并未下车。
是,就是今村杨建平的女儿杨川娥。妈妈帮我确定了这个陌生女人的姓名。
今村就这么一个叫川娥的女人,说起来,还是初中校友呢,十多年没见,晚上一直没有认出来。
“你不要跟她们一家接触,她妈妈前年得乳腺癌去世,爸爸建平又不知道在哪里染了毒瘾,把家里的钱都吸光了,现在一犯毒瘾,就去市里找川娥要钱。”妈妈接过我手里的这盒五仁月饼,放在了茶几上。“摊上一个这样的爸爸,川娥怎么还敢回家啊。她的月饼你不要拿,我明天还给她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