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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町胶卷(3)不可思议的存在

2019-01-29  本文已影响5人  pillowtalk

下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将会是我这辈子最无法忘记的经历。

这座纯白的镂空亭子就好像一台电梯,似乎可以在两个世界竖直地流畅来往。亭子外慢慢铺陈出一道发亮的地平线,发光的蜂蜜草茂盛了整个空间,周围的一些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我向四周望去,天空中巨大的浅白色新月向一只沉睡的白鸟,好像随时会苏醒展开翅羽。新月的周围萦绕着萤火虫一样的点点碎光,它们在不远的地方扑朔地游离着。月亮下面是无际的蜂蜜草,这些浅绿色的植物上似乎包裹着一层晶蓝色的霜花,霜花上又带着金色的反光。远处隐隐约约有一片水光,大概是湖水,泛着透明的鸭蛋青色。

这很不可思议。

在一片寂静的空隙间,身边一个充满少年气的嗓音突然在风中打了个喷嚏。

“今天的风有点大...你冷不冷?”是夏天站在我的身边,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揉了揉发红的鼻子。

“明明前辈自己更需要保重吧。”我原本想再拿一些纸给他,结果发现口袋里居然空空如也,感到有些失望。

“这里是平行宇宙吗?”我问。

“不完全是,这里是星町,一个和上面那个世界一样稳定的空间。不过星町还不是一个完整的、成熟的系统,所以不能叫做平行宇宙。毕竟是人类大脑的产物。”夏天带着笑意里轻微的鼻音说,“它构成梦境,不构成存在。”

这个空间的确有些模糊,但是绝对不粗糙,因为它远比潜意识里的想象要具体得多,梦境是有从属的,所以我能够确切地感受到这是有人特意设计的。

我们迈出亭子,沿着鸭蛋青色的湖岸往前走,我看到一个小孩子站在蜂蜜草坪上,手里好像拿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他似乎是在那里等着我们的。看到我走近了,他赶紧跑过来,打开挽在臂间的花篮,踮起脚来给我看。

“小先生,你要买花吗?”

小孩子仰头望着我,他穿着浅蓝色的斗篷,一只手提着江米纸糊的兔角灯,另一只手挽着一个花篮,认真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稚嫩。

夏天稍稍弯下腰,温柔地唤着他道:“童子,花就请送给客人吧。”

只是后来的反应吓了我一跳,被唤作童子的孩子立刻凶巴巴地跳起来对夏天说:“小孩子!你还欠我一百枝云燕花的硬币!别以为你忘了我就忘了,账本上可清清楚楚地写着呢!”说着,从口袋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举给夏天看。

我也凑过去看,小册子里面有很多人的名字,其中夏天的名字很醒目,而且后面明白地写着“一百枝云燕花”几个字,不过好像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东西。

看着黄纸黑字的小册子,夏天居然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啊...你还真是让我难办。可是你也知道,组织说了不让...”“我不管我不管!”

说话间,夏天手腕上的枣红色绳结又从袖子里显露出来。

“好了好了,”我有些尴尬地插不进话,“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还是不要吵起来比较好吧。”

说完我发现其实好像并没有吵起来什么的,他们两都不说话了,可能是我对他们的对话有什么误解。

后来童子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只是他始终插着腰很权威的样子。不过他的确是星町最早的童子,而且直到现在也只有他一个。据说童子是星町里白鸟湖的摆渡人,白鸟湖就是刚刚我们路过的鸭蛋青色的湖泊,但童子绝对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摆渡人那样简单。

而夏天的情况我好像也渐渐从童子口中也有所了解——其实我还并没有怎么听懂,我只是大概知道夏天是一名织梦人,通过编织织梦网来填补被猎梦人窃取的记忆——当然,他们需要找到丢失的记忆节点,这会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

也许是夏天一开始并不知道该从哪里自述这些事情,在童子毫不犹豫地一口气说完这些以后,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认真地听着面前的小孩说完,好像越来越露出一种无言的表情。

不过也难怪童子会把毫不客气地把夏天叫作“小孩子”,他的年龄好像是夏天的好多倍!我刚刚还一度以为这是什么叫起来很解气的称呼。

这时候夏天突然显得有些紧张,他抬起目光望了一下我的眼睛,又低下眼眸,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胸前的徽章,莫名其妙地请求离开说:“童子,寒近前同学就拜托给你了。”

“没问题!”童子很有干劲地说,并没有显出惊讶的样子,“寒近前同学,跟紧了!”

这些对话流畅得让我反应了好一会儿。

然后夏天像是在今天傍晚时拉面屋的道别一样,很快消失在一片蜂蜜草丛当中,我记得他胸口的徽章带着他离开的轨迹闪闪发光。我们居然第二次以这样的方式道了别。我不知道为什么夏天总是这样来去匆匆。

我看得发神,童子连忙拽了一下我的袖子,要求我不要拖拉,看起来他对于夏天的离开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不管怎么说,夏天还是很可靠的人哦,”童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他会保护好每个人的,请相信他。”

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深深地点头。

“不过相比而言,夏天小时候就弱多了,那时他应该还是浣熊级别的织梦人呢——呵呵,太弱了,毕竟连自己都没有保护好。”

“什么意思?”

“被种了梦雏的人会在白色栀子的盛开中死去。”

“真的?”我以为他在念诗。

“我和你很熟吗?干嘛要骗你。这就是为什么夏天手腕上总是系着一根红绳结,和小姑娘似的——那东西保护了他五年,当然这只有缓和效果。”

其实自己一直都有观察着那条枣红色绳结,却并没有想过会很俗气或者像女孩之类的,而且我先前对它有什么特殊意义一无所知。其实那时我觉得它还挺好看的,特别是在夏天手腕上的时候。只是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我的理解能力好像变得和白痴一样,怀疑了一下自己终于艰难地开口说:“你的意思是夏天也被种了梦雏吗?”

“他到现在手腕里都还有一个童年时期潜伏的梦雏。”童子的脸上没什么不平常的表情。

“所以说,夏天会死吗?”

“谁都会死。”

我的脑海里闪过夏天寒星般的一双眼睛,可是那对十八岁的目光里噙着的感情就比夜空中的星宿温暖得多了。

我又一次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些模棱两可的回答。

“闭嘴!你这都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你居然也有资格成为幸运儿吗?”童子很快地转移了话题。

喂喂!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是迟疑了一点,也没有必要小看我比较好吧!这孩子说话还真是直。

童子很用力地带着不满把我拉上船,脚边已经是澄澈的白鸟湖。他踮起脚把兔角灯暖色的光挂在船头,然后用年幼的胳膊熟练地支起船桨,向着某个方向划去。

“白鸟湖里全是柠檬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尝的吧?不过也好,湖里全是星星碎,它们很烫嘴的!而且也别把自己搞得湿漉漉地去见捷先生比较好。”他一边平缓地划着船桨一边说。

“捷先生是谁?”

白鸟湖上雪白的浪花漱漱地响着,恰好盖过了我的声音。我想了一下,没有再重复。只是远远地在船尾看着童子的小身影在湖面上摆渡。

过了大约十分钟,我看到我们远离的那片蜂蜜草坪的对面,渐渐显现出一些高大笔直建筑。它们真的很大很大,被人建成一种欧式的风格,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黑色的乌鸦人,给人的感觉大概是大海上搬走伦敦桥的死神那样,有些怪诞,又让我打了个寒颤。风从对岸吹过来,满是冰冷的花香的味道。

童子悠悠地让船搁了浅,把兔角灯从高高地船头取下来,和我朝着那座像乌鸦人一样的高屋走去。他边走边用穿着靴子的小脚去踢那些湖边带着水痕的石头,“我们原来处在中庭区,而现在我们抵达的地方是骑士区的管辖范围。”

这里的景象的确和我们刚才待在的中庭区大不相同,整个骑士区都带着肃穆的氛围。这里没有发光的蜂蜜草坪,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朵栀子花,它们的叶子绿得深沉,花香清淡而又那么壮烈。

“好了,从现在开始,请你安静点!”

我们走进那座壮观建筑的大门,很窄却很长的形状有些怪诞,大理石的门把手上缠绕着一只快要凋零的白色栀子。进入屋内,更是我想不到的景象:我像是走进了一具鲸鱼的肋骨里,偌大的穹顶上很有规律地间隔撒下一些光束,整个大厅内寂寞地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

前面我看见一个小门,在空荡的房屋内显得有些突兀,走近后,我正寻思着这个小房间建在如此巨大的建筑内到底藏着些什么时,童子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然后我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自己一定会撞在门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疼痛的到来,可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我再次睁开双眼,周围弥漫着一些潮湿的雾气,但大概能够看出来是一个办公室,横对着我的是一张长桌,远处有几排巨大的书柜和咖啡机。

童子已经不见了,桌前端正地坐着一个男人,他一身乌鸦一般的黑色的西服,头一直深深地低着,带着的西服礼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我记不清或者可以说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他整个人就像一片黑漆漆的影子。

也许这就是童子所说的捷先生吧——但是童子也太不仗义了!居然自己先跑掉了!

“寒近前同学,”眼前的先生开口说话了,格外低沉而有磁性的成年男人嗓音,我看着他站起来从咖啡机了打出一杯热腾腾的饮料,推到我的面前,“请喝一杯咖啡吧。”

我有些犹豫。

“不习惯喝吗?我这里还有很多干酪面包给你,如果你想要的话。”

“谢谢,不过我不太饿。”

先生好像并不因为我的不领情而失望,他用左手拿来桌边的一只地球仪,那个不平常的仪器晃动时还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它不像是普通地球仪,上面用细棉线缀了许多星粒,每个板块还写用我不认识的语言标了很多名字。

“你怕死吗?”那个深沉的声音从面前的先生嗓子里突兀地发出。

这是威胁我的意思吗?也许正因为如此,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想都没想就大言不惭地回了一句:“不怕。”

短短的两个字,让面前的男人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看清了那张脸,是一个相貌端正的成熟男子的脸,虽然已经不太年轻,但大概也仅仅是三十五岁的光景。他的目光里充满冰冷而睿智的感觉,深深地望穿了我的身体,但能感受到并没有不友善的地方。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

“你的答案我很喜欢,”先生的脸上露出类似微笑的内敛表情,“但是,年轻人还是怕死一点比较好。毕竟不怕死的话,很容易就会死了吧?”

“我不太确定,我也没死过。”我有些不愿回应他投来的目光,所以一直盯着那杯我动都没动的热咖啡若有所思。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选了你。虽然田户高的学生们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学期捷先生挑选的幸运者会是谁。”

“请问你是捷先生吗?”

“少年,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很厚的精装书,重重地放在桌面上,而后用双手往我怀里推了推,“打开看看。”

我把沉甸甸的书籍揽到自己面前,随意翻开了一页纸,书上只有一片空白,我不明白我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用点心。”捷先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吧。用心、用心。我对自己说。

书上缓缓地浮现出了奇怪的内容:长长的河川在岱青色的山峦下流淌,薄薄的云絮不停地变换着,模糊了一个人的背影。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头顶悬着一颗透明的六芒星,在黑夜中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他越走越远,头顶的星光也愈发微弱了。后来画面切换到一个孩子,他抱着很大的玻璃罐子,里面漂浮着的,是和刚才那个人头顶上一模一样的,几颗淡蓝色的六芒星。

然后,书上又变回了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理由的,我感觉到我的眼睛里有泪水。

这时一直沉默的捷先生终于说话了,他对我说:“孩子,你看见了什么?”

“河川,背影,和淡蓝色的星星。”

捷先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饮了一口咖啡,讲述了一段很长的故事:每个灵魂的起源都是从地平线那边的生命之川长途跋涉而来,然后开始他们一辈子的旅途。这是一条漫漫长夜。当他们抵达终点,就会乘坐上看不见的火车回到生命之川,人们把那一天叫作死亡。但不是所有的灵魂都如此幸运,他们有时因为落下了重要的东西或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无法搭乘返程的火车,于是他们头顶悬着一颗黯淡的六芒星,在时间缝隙中孤独地徘徊,最终枯萎成一粒微尘。这时,星町里有一群人,会为迷途上寂寞的灵魂引路,并收集这些星星,然后帮他们完成最后的道别。

这些人被叫做聆魂士。

“每个人的命运不同,在书上看到的内容也不同。你看到的一切是命运的抉择,抉择你注定会成为一名聆魂士。”

捷先生发给我一枚徽章,别在我的胸前,那一小块金属和夏天胸前的图案好像不太一样,但它们同样闪闪发亮。还有一个玻璃罐子,也从这一刻起成为属于我的东西。

“天生的聆魂士,别好你的徽章。等你收集好了五颗六芒星,再来找我吧。”

我还没来得及道别,周围的一切就都消失了。等空气渐渐稳定下来,我抱着玻璃罐子站在捷先生办公室的门外,童子正在那里等我。

“善良的人,看来你是个聆魂士啊!”他仔细查看了我的新徽章和手中的玻璃罐子,露出惊喜而满意的表情。

“聆魂士...是很好的职业吗?”

“废话,适合自己的就是好的。”

童子沿着我们来时的道路,把我送回了星町的入口,我乘坐着纯白的亭子,看着童子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消失。

童子最后向我挥挥手:“没什么好道别的,况且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对吧?——算我没白帮你!好了,我的责任尽了!”

我也向他挥手,然后顺着钟楼的台阶迷迷糊糊地回到了田户高中的校园内。

辗转的楼梯,熟悉的街灯,照亮了我一个人的影子。晚风吹过我宽松的藏青色校服,发出沙沙的声音。深远的夜空中缀着几粒闪烁的淡蓝色星星,它们也许正踏上了属于自己生命的漫漫长路。这样想着,我仿佛与黑夜融在了一起。

我站在这个世界坚实的地面上,深深地体会到命运是个未知而必然的东西。我的命运把我安排在此时此刻,却又给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以后完全不同的生活的忧虑,其实是早就抉择好的情节。

我终将面对的,是十五年前已经尘埃落定的故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终于成为了田户国立高中的高一学生,兼一名初级聆魂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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