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在瓦砾上的狗
■文/阿柔
2010年,我们的小村庄要拆迁了。拆迁通知来得急匆匆,房子倒下得猝不及防。一个百年村庄没有了,村民四处散去寻觅自己的住处。
邻家二哥是最后搬走的,他把自己家所有的家什装进卡车,在准备启动车辆时,看到门后的阿黄摇着尾巴看着二哥,二哥跳下卡车要去抱阿黄,阿黄却甚是不情愿,它挣扎着要逃出二哥紧扣的手臂。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阿黄抱进驾驶室,在车开出二百米远的时候,阿黄却跳出车窗跑了。
阿黄已经9岁了,如果换算成人的年龄,它已经步入老年。阿黄是一只土狗,身高半米。在那一天的清晨,二哥正准备去田里干活,打开大门时就看到阿黄趴在门栏下,当时阿黄也就一个多月大,全身是泥巴,后面的一条腿也断了。二哥收留了它,为它医治了那条受伤的腿。因为这只狗是黄色的,所以二哥给它取名“阿黄”,村民们为自己的家狗取名字总是这么简单易懂、不拘小节。
此后,阿黄在二哥家度过了安逸的八年时光,它也给我们带来无限欢乐。
两岁的阿黄是“可上天可下地”的,和胡同里其他的狗崽子混得很熟。每天我放学回家,还没有到胡同口就看到他带着三四个“小弟”冲出来把我团团围住作为迎接我的最高礼仪。它们的这种热情往往给我造成困扰,使我迈不开腿走路,十分害怕踢到它们。
五岁的阿黄已经失去年轻时的活力,但也会经常跟着二叔到田地里干活,在田地中的阿黄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它的任务大概就是在田间地头捕蝴蝶,看着在花朵间舞蹈的小东西,阿黄会目不转睛盯着,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摆动,还会伸出一只爪子打一下。看到跳跃着逃窜的青蛙,它也会跳跃着去捕。阿黄大概是田地里所有小动物的噩梦了,却也是在田地里劳作的村民的开心果。
八岁的阿黄和一个步入晚年的“老年人”无异了。它从早晨八点钟开始会在门口趴着晒太阳,这种状态会持续一上午,直到我放学回家,车子停在它面前,对它说:“阿黄,让一让。”然后它抬头看一看我,慢慢地站起来,给我让出车道,然后重新卧下。阿黄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这个小胡同了,也停止跟着二哥下田。它仿佛对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兴趣,陷入了老者的哲学式的思考状态中。
九岁的阿黄步伐更加缓慢,二哥后来回忆说他竟没有料到当初把阿黄抱上车的时候,它挣扎的力度是那么大,它竟也可以从车窗跳出去,我想它当真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了。二哥说他当初接到搬迁通知开始收拾家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阿黄的这种选择,在那几日里,阿黄不再卧在门口一整天,而是在院子里不停走动,围着院子转圈圈。凌晨两点钟,起风要下雨了,二哥起身去盖院子里的粮食时,却发现阿黄依然没有入睡,它在院子里踱步,像一个回光返照的老人般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村庄在一天的时间内变成一片瓦砾,后来听到过这里的村民说,他们看见过阿黄,它趴在二哥家所在位置的瓦砾上一动不动,仿佛又回到了搬迁之前的状态。再后来,那片土地开始动工建筑新楼,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阿黄,它仿佛和村子一样消失在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