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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张永

2023-11-09  本文已影响0人  芒果_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坐在阳台上发呆,以前研究所的同事小董突然微话给我,给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们以前的所长张永因为经济问题,被停职审查了。我有些不可置信。这几年,的确有好几个我们熟悉的人先后出了问题,但张永,我是没有料到的。

在我心目中,张永是有些清高、有些风骨的人。

多年前,我曾在某研究所工作过,张永是所长。这个研究所是市某委下属的事业单位,一共10来个人。我生完小孩在家里停薪留职了一年,因前面一个单位离家太远,于是通过关系调到了这家研究所。那时张永应该30多岁,戴眼镜,身材中等,天庭饱满,既意气风发又文质彬彬的样子。

我在研究所的核心部门研究室任研究员。我们所听上去很高大上(包括我的头衔)——政府某部门的智囊团,跟社科院类似,其实工作很无聊。我初来乍到,且专业不对口,只能帮老同志打打下手。老同志似乎忙得很起劲,我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记得我参加过一个“关于科研成果如何转化”的课题,折腾了大半年,报告出来,上级部门审核通过,然后呢,就没有了然后,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多半交上去后就束之高阁了吧。

感觉不到工作的意义,自然对工作没有兴趣,班自然上的浑浑噩噩。但跟我以前的单位相比,我还是更喜欢这个新单位:单位小,人事关系比较单纯,至少当时年轻无城府的我是这么觉得的。所里除了所长、书记,其他人都算老百姓,没有高低上下之分,同事之间相当和谐。书记基本不管事,所长张永大事小情一手抓。书记换了一轮又一轮,张永的所长位置坚若磐石。

工作没压力,考勤也松散。有人出去调研不来,有人出去办事不来,我的孩子生病,一个电话也可以几天不来,也没有扣工资一说。在国企干过几年的我,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发现这个单位就是这么宽容,只要你真有事,哪怕是私事,如果不太过分,领导、同事一般都不会说什么。其实这就是最初的工作弹性制吧,反正是做项目,到时候项目能完成不就得了。我小孩三岁以前经常生病,于是,这种考勤松散的单位对我再合适不过了,虽然我也曾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虽然这种混日子的工作让我又颓废又迷茫。

张永的状态则完全不同。

可以说,全所最忙的人就是所长张永了,他整天充满激情、风风火火、忙进忙出,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他的专职司机甘师傅(开的是桑塔纳),也跟在他屁股后面忙进忙出,被大家戏称为“甘副所长”。

“别看张永现在这么风风火火、一本正经的,之前老所长在位时,他一直是副职,就是上不去,上班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前年老所长退休了,他才熬出了头,当上了一把手。”看着张永忙碌的背影,大我七岁的出纳员小董撇着嘴悄咪咪地跟我说。小董是这个所的老员工,长相秀美、性格开朗又善解人意,是领导和群众都很喜欢的那种人,张永似乎对她也另眼相待,也只有伶牙俐齿的她,敢当面开张永的玩笑,敢在背后揭他的“老底”。

90年代中期,大部分企业处在转型期,普遍效益不好,旱涝保收的事业单位成了香饽饽。我们单位十来个人,个个都有些来头,比如小董和张永的父亲就都是老革命。张永父亲曾任某地方大学的副校长,住的是别墅,张永婚后也一直住家里,熟悉张永的人喜欢背后叫他“张公子”,这跟他风度翩翩、器宇不凡的形象倒是十分贴合。我到所里时,张永刚离婚不久。据小董说,他嫌前妻大老粗,没情调,他们还共同育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天他前妻来所里,小董指给我看,只见她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简直称得上漂亮。后来,张永娶了一个“很会作”的女人,大学英语老师,小董对她印象不佳。“张永夸他后面这个老婆特有情调,平时都不叫他的名字,叫他Darlin,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小董的语气有点酸不溜秋。

如果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张永这叫注重“精神同频”吧。

那时候,上班唯一的调剂,于我而言,就是中午可以打打麻将。

单位一般都没有食堂,所里请了一个阿姨帮我们做午饭,离家较远的员工就在所里吃午饭,餐费自理。吃完午饭,资料室的于老师,新婚不久的小方,再加上小董和我,刚好四名女将凑一桌,可以打上一个小时的麻将。男同事也有一两个在单位吃饭的,偶尔也有张永,但他们都很识趣地不跟我们女同胞争位置,除非三缺一。

有一天午饭后,我们四位女将刚刚在麻将桌边各就各位,张永突然从外面办事回来,可能那天心情特别好吧,他径直推开麻将室的房门,带着一股风闯了进来,一看我们还没开始,立刻眉开眼笑。

“怎么样?今天摸风,摸到白板的下去。”他搓着双手,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虽然不情愿,但领导都这么说了,只能这样了。大家七手八脚找出东南西北风和白板,面朝下搅乱。张永志在必得地说:“我来先摸!”说完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张牌,很自信很潇洒地用力一翻——白板!众人窃喜。“这个鬼手气!”他苦笑着把白板拍在桌子上,摇着头悻悻离去,留下我们四个女将乐不可支,笑疼了肚子。

打那以后,张永再没有参与我们的午间牌局,哪怕在所里吃饭,也是饭后就关在自己办公室里休息。不久传来了上级部门的指示,机关及下属单位里不允许打麻将。张永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一消息,并立即执行。小董说,只怕他早就巴不得取缔打麻将呢,反正他也打不成,看你们打心里难受。

自此我再也没有打过麻将了。其实我们那个时候打得很小,输赢十几块钱,纯粹娱乐。

上班变得更加无聊。

终于,张永的努力和忙碌有了收获,他抓住契机,从上级部门申请到了全市科技项目评估的组织工作。这个工作每年都有,这样,所里不仅有了新的收入来源,大家也有些具体的事情可做,单位面貌焕然一新。从那时起,每年完成项目评估工作后,为了慰劳大家,张永就带领全所员工公款旅游一次,先后去了北京的承德山庄、湖南的张家界和安徽黄山,我们所名声大噪,让其他兄弟单位羡慕不已,张永也名声大噪,红极一时。我辞职离开单位后,据说他们玩得更远了,到了香港,后来还到了泰国。

因为工作出色,上级部门拨款给张永买了商品房。90年代后期,商品房刚刚兴起不久,很少有人买得起。上级部门属于政府机关,有福利分房,我们研究所级别不够,就只能照顾所领导了。小董说,还是当领导好,当领导累是累点,应该的,回报也大呀。

后来我随家人出国,办理了停薪留职,回国后没有回原单位上班,而是去了上海工作。当时回单位转人事关系时,张永按规定收了我几千块钱的档案管理费。虽然我是因为关系进来的,而且是他的上级部门,但他并没有因此对我网开一面。他解释说,跟我类似情况的还有其他人,他只能照规定办事。当时的大几千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我完全理解他,我觉得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而帮我的那位亲戚心里多少有点不爽,觉得没有给他面子。

几年后,张永和小董来上海出差,主动要请我吃饭,有“赔罪”的意思。我是地主,自然不会让他请客。但他这种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作风,还是深得人心的。

那次见面还是挺愉快的,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你现在状态不错啊!”这是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说我在一家外企上班,其实工作很忙很累,不过很充实。他又上下打量我一番,坏笑着,感叹道,“人还是有点压力好啊!”

嘿嘿,我就当这是夸我吧。

时光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后来听小董提到他时,却是他的负面消息。研究所和兄弟单位合并,他失去了一把手的职位,原来那个很欣赏他的老上级退休后,新上级对他并不待见,所以合并后,他就被闲置了,然后就爆出有经济问题。

“你信他有经济问题吗?”我问小董。

“不知道,总归有一点吧,”小董思忖着说,“还好权利不大,估计也不会太严重。”

过了些时日,审查结果出来了,张永主持评审工作期间,收受企业红包若干属实,但因金额不大,且他自己没有私吞,而是入了研究所小金库,供员工公费旅游的开支,上级部门对他最后只是通报批评记过了事。

几年后,张永顺利退休。

后记:张永退休后,在市郊买了套小别墅(他自称农家小院),每天跟他那位很会作的夫人养花种菜,吟诗作画,过起了悠哉游哉的田园生活。又过了若干年,他才跟最亲密的朋友自曝他的一位至亲卷入了七十年代初的9**事件,全家人都受到牵连,当时他才十六岁,也写了无数遍的交代材料,前途从此一片黑暗。他也迷茫过、颓废过,但终究还是挺过来了。他后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来的,他的优渥出身不但没有带给他好处,相反是他前进道路上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障碍。他热衷政治,精力充沛,雄心勃勃,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无论他能力如何超群,他都不可能有太大的前途,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屈就在一个难以有所作为的小小研究所的缘故。据说他讲到伤心处时,几度哽咽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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