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红楼155：庄家人，大火烧了毛毛虫，刘姥姥，一个萝卜一头蒜

副标题：刘姥姥的酒令，全是毛虫、大蒜和倭瓜，细想却会越想越佩服

趣侃红楼155：庄家人，大火烧了毛毛虫，刘姥姥，一个萝卜一头蒜

贾母在藕香榭设宴还席史湘云，顺便招待刘姥姥。于是刚吃过饭不久，众人又排开了宴席，吃喝游戏起来。

贾府实行“两正餐、多小餐”制，吃饭时无酒，秋爽斋只是吃饭。有酒有肉有果品的则是酒宴，只为饮酒娱乐，藕香榭是酒宴。

贾母提议饮酒要行令，于是“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从贾母开始众人行令。曹雪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每个人的酒令背后都有伏笔。尤其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和刘姥姥，更是精彩。

前文说过了史湘云、薛宝钗和林黛玉的酒令，本文将从刘姥姥这旁观人入手，通过她的视角，讲讲曹雪芹如何埋伏线索和隐笔，进而“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有些人可能会说“刘姥姥哪里知道，你又牵强附会”！曹雪芹的伏笔都埋伏在角色的言语行为中，不需要角色知道，而是要读书人知道，就看你想到想不到，想不想！

（第四十回）原是凤姐儿和鸳鸯都要听刘姥姥的笑话，故意都令说错，都罚了。至王夫人，鸳鸯代说了个，下便该刘姥姥。刘姥姥道：“我们庄家人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说的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一试。”众人都笑道：“容易说的。你只管说，不相干。”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家人罢。”众人哄堂笑了。贾母笑道：“说得好，就是这样说。”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蔔一头蒜。”众人又笑了。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大笑起来。

一，左边“大四”是个“人”。

“大四”，上下都是四点的牌，又叫人牌，所以说“是个人”。不过“大四”在不同版本会有不同的写法，比方己卯本、庚辰本作“四四”，戚序本作“长四”，意思都是重四。现行版本叫“大四”，知道就好了。

刘姥姥对“是个庄家人（罢）”。典型的俗语倒也不错。不过刘姥姥对酒令很难不让人想起来薛蟠的酒令。前后对照，女篾片刘姥姥，何尝不是薛家三口在贾家寄人篱下形同“篾片”的写照？不对照刘姥姥，如何知晓贾府人背后对薛家如何看法！

闲言少叙，刘姥姥说“是个庄家人罢”，“罢通吧”没什么说得。需要注意“庄家人”和“庄稼人”并不完全相同。庄稼人指农民，种庄稼的人。但“庄家人”指庄户人家，村子里的人。有些人不是农民，一样也可以称庄家人。比方“耕读传家”之人。

刘姥姥说“是个庄家人”，对应“人”牌，契合她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性。

巧姐日后遭遇“狠舅奸兄”都不是人。我们解读时也说“狠舅奸兄”，要从贾芸求职遭遇的“狠舅奸兄”对看。

贾芹“抢了”贾芸的工作，卜世仁怕受连累将外甥拒之门外。就是日后巧姐的遭遇伏笔。

巧姐舅舅王仁是“忘人”，贾芸舅舅卜世仁是“不是人”，对照的是“人”！

贾芸在走投无路遇见的倪二，就是巧姐走投无路时巧遇的刘姥姥。他们才是“人”！

刘姥姥“是个庄家人”，社会最底层，却知恩图报、有情有义，对应狠舅奸兄不顾骨肉亲情的无情无义，不是人！

“人”是这句酒令的关键！

当然，庄家人也预示巧姐日后的身份，尘埃落尽也做了男耕女织的“庄古人家”。刘姥姥的酒令，要从［留余庆］着手去理解。

另外，也要注意“庄家人”对照秦可卿死后托梦，以及李纨住在稻香村伏笔日后与儿子贾兰成为“耕读传家”之人，才有了贾兰金榜题名的再次崛起。是为贾家的希望。

二，中间“三四”绿配红。

“上三下四”的点色是绿红配。上面三点为绿色斜行，下面四点红色并立。刘姥姥对“大火烧了毛毛虫”，非常形象。不得不佩服刘姥姥，换成读书人可能也想不到如此“拟物”形象的说法。

“大火烧了毛毛虫”也是一句俚语，却说出了贾家败亡的真相。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就说贾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刘姥姥又说贾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形容贾家末世，岌岌可危的现状。

“大火”通大祸临头。第一回甄士隐接见严老爷，严通炎，预示祸来了。不久之后葫芦庙一场大火将甄家烧做了白地。甄士隐丢了女儿甄英莲家破人亡，成为贾家抄家大祸的伏笔。

刘姥姥给贾母讲述“雪下抽柴”故事，还没说完，贾家南院马棚起火，预示“四面漏风”的贾家，被抄家源于南方。马代表军事，符合贾府武功出身，暗示抄家与军事冲突有关。

事实上贾政就是去了海南岛任学政，后文粤东的官送来茯苓霜，粤海将军邬家送来玻璃炕屏，都与抄家祸事有关。

贾家最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是指火后灰烬不是雪。

所以，“大火烧了毛毛虫”就是指贾家大祸临头的意思。

贾家的祸事就是巧姐的祸事，此时就该刘姥姥仗义出手相助了。

三，右边“幺四”真好看。

“幺四”是指上一点，下四点，刘姥姥对“一个萝卜一头蒜”。上面一点比作“一个萝卜”，萝卜独头。下面四点比作“一头蒜”，大蒜多瓣。又是拟物很形象。曹雪芹借刘姥姥这句酒令，起码也表达了几个说法。

第一，贾母与子孙的关系。

贾家是贾母凝聚着子子孙孙，有老太太在，大家团聚在一起，还有一股合力。等有一天贾母不在了，就是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局面。

作者借“一个萝卜一头蒜”暗示贾家最终的结局。

第二，贾家与四大家族的关系。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并不是平等结盟，贾家才是绝对的首脑。其他三家，尤其王家和薛家只是附属。这就使得利益分配以贾家为主。

如果贾家位高权重，利益多到大家都能“吃饱”，其他人家也没异心。可贾家衰落自己都吃不饱，其他人家必然会有异心。这也是贾家衰败的原因。

史家早已经离心离德，另谋出路。王家野心勃勃一心要吞并贾家取而代之。至于薛家，急功近利攀附义忠亲王老千岁，结果失败后一蹶不振，拖了四大家族后腿，不说也罢。

贾家背后还有贾雨村、傅试等等附属势力，都需要仰仗。这些人又是双刃剑，贾家兴他们跟着牟利，贾家亡，他们就会踩上几脚另谋出路。

贾家为了保证领导地位，也会身不由己，反而被背后势力裹挟着做一些危险的立场站队。比方与北静王等四王八公老臣结党，不臣服于皇帝。

“一个萝卜一头蒜”也算形象。

第三，“一个萝卜一个坑”，代表利益。

朝廷的利益蛋糕就那么大，贾家这种老臣吃了几十年的好处，已经严重影响了其他新贵上升的路，势必要被暗算取而代之。就像唐代以前门阀阻碍了寒门士子的出路一样。

皇帝为了自身利益，平衡朝廷势利，也会消灭桀骜不驯的老臣，扶持忠顺的新贵。

贾家在此情况下被败亡，也是众望所归。

第四，贾家与皇帝的关系。

皇帝是萝卜，贾家是蒜。萝卜掌握着绝大多数利益，蒜不过是乌合之众几个利益的结合。用蒜对抗萝卜，就像贾家不臣服皇帝，注定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作者借“一个萝卜一头蒜”挑明贾家被利益、自大蒙逼的野心和欲望，不切实际最终灭亡。

当然，从刘姥姥的角度分析，“一个萝卜一头蒜”的庄稼人的生活固然清贫，却也难得的平安静好，何尝不幸福？也揭示了巧姐结局。

人若欲壑难填，终究难以满足，只会自取灭亡。

四，凑成便是“一枝花”。

“一枝花”是成套牌的点色名称，三张牌是四四、三四、幺四，三与幺加起来也是四，成“一副儿”，叫“一枝花”。与林黛玉的一副天牌“篮子”相似，四六之分而已。

三点绿像花枝，一点红像花朵，所以也叫“一枝花”。

刘姥姥对“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同样是写贾家败亡和预示巧姐的伏笔。

“一枝花”典出《雍熙乐府》，元代孙叔顺作《一枝花_不恋蜗角名》：

“向林泉选一答儿清幽地，闲时一曲，闷后三杯。柴门草户，茅舍疏篱。守着咱稚子山妻，伴着几个故旧相识。每日价笑吟吟谈古论今，闲遥遥游山玩水，乐陶陶下象围棋。”

作者说的是淡泊田园，不为功名利禄操心的名人隐士情怀。对贾家蝇营狗苟于名利惨被抄家的结局，算是犀利的反讽。

元代张养浩曾作《一枝花·咏喜雨》，讲述他高龄出仕为国为民的崇高事迹。

[尾声]青天多谢相扶助，赤子从今罢叹吁。只愿得三日霖霪不停住，便下当街上似五湖，都渰了九衢，犹自洗不尽从前受过的苦。

张养浩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天下胸怀。他高龄出仕，很快积劳成疾去世，是位心怀天下百姓，被百姓敬仰的好官。

作者借由刘姥姥农民的身份，借用张养浩的事迹，对贾家高官显贵却尸位素餐提出控诉！

“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北方农村称番瓜为倭瓜。“花落结瓜”又有生育的寓意。

从后文巧姐用柚子换了板儿的佛手看，二人日后会结成夫妻。刘姥姥仗义收养巧姐，等于养了一个“童养媳”。最终巧姐与板儿成亲后生儿育女，瓜熟蒂落。有“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意思。［留余庆］，何尝不是刘姥姥自己的“余庆”！

当然，再说贾家，所谓不破不立。他们彼时繁花似锦，终究“开到荼蘼花事了”。只有不破不立，才能够再次硕果累累。

宁荣二府的贾家彻底灭亡。被“大火烧了毛毛虫”。当一切推到重来，才有“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的重新开始。贾兰、贾菌、贾芸一干人也会百花齐放，硕果累累。这也是一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这等大家族，只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说完了酒令，就要说一下酒宴，酒宴上的富贵，才是贾家的富贵，仍旧精彩。不过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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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笺雅侃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