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妻子
他失败了,这是他杀手生涯里的第一次失败,而他做一行已经有十年了。
穿着黑衣的杀手用手压着那不断流着血的伤口,这伤口一定是有什么古怪,尤其是那伤了他的武器。
他太大意了,看到那家七岁的女儿时他犹豫了一下,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杀手长出一口气,躲在树林里面躲避着来人的搜索和追杀,他已经能够看到火苗了,渐渐地靠了过来。他得再找个地方安身了。
深吸一口气,他用着他所能够做到的最小的声响,离开了那片树林,踉跄着往前走着。作为一个杀手,他总是有很多的巢穴,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是发挥它们作用的时候了。
他很清楚,一个失败的杀手,面临的将会是双重的围剿,他所杀的人,将会不遗余力地抓住他,问出究竟是谁要杀他,而他的的组织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们不喜欢失败,这个说不出名姓的杀手,仿佛已经是走到了绝路。
但他曾经是最优秀的,他相信自己有办法逃脱。
逃脱出这个天罗地网。
他那精明的脑子已经开始运作了,他要找出一个合适的办法,逃出这个牢笼。
芸娘已经成亲十年了,可是她见到丈夫的时间并没有很久,虽说他时不时就会回来,送一些银钱,好让她们娘俩过的好一些,但是对于一对夫妻来说,这样的生活难免落了别人的碎嘴。
芸娘今天带着女儿去赶集,碰到了个精致的香囊,和她之前绣给丈夫的是差不多的,小巧儿看着觉得好看,芸娘也就买了下来。对于这个镇子上的人来说,芸娘一家的生活时相当富裕的,早些年她还会调些香去卖,自从那日撞见他受了伤回来之后,便不再去了。
她很担心,也很害怕,如果……
“娘,你看,我好看吗?”小巧儿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跑到一个首饰摊那里,拿了一只簪子随随便便就扎在了发髻上,扭过头来看着她的娘亲。
芸娘慢慢走了过去,把簪子给扎好,又借了店家的铜镜,让小丫头好好臭美一下:“你才八岁,哪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然后又细细对比了一下摊位上的东西,挑了一个简单的小发饰,挂在了她的发间,“现在再看看?”
“哇!娘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小巧儿说道,“那,娘我能留着它吗?”
芸娘把簪子取了下来,放在手里摩挲着,又看了看小巧儿道:“可以,等爹回来给爹看看好不好?”
“好啊!”小巧儿应道,“可是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巧儿都没见过他几面。”说完之后又长长叹了口气。
芸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着店家说:“这两个我都要了。”从荷包里面拿了些钱出来递给了店家。
“唉,您稍等。”店家正在找钱的时候,芸娘突然觉得腰间一松,她的荷包被人抢了。
“抢钱了!”小巧儿看到了这一幕立马叫道,“快快快,有人抢我们家的钱了!”
听到这话,人群立马就活跃了起来,纷纷望着偷钱人的方向跑去,芸娘也顾不上店家找回来的钱,拉着小巧儿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娘,抢钱的人在那边!”小巧儿指了指人群涌动的方向,不解地问着芸娘。
芸娘也顾不上回答她,就一直向前跑去,拐到了郭家巷子的时候,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她用手捂住胸口大声地喘着气,道:“过云桥。”
“踏鹊楼。”他说道,“嫂子。”
芸娘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相公他……”芸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在等面前这个人的回答。
没多久另一个轻佻的身影从墙上翻了下来,手里拿着的是芸娘的荷包。
“娘的荷包怎么会在你这里?”小巧儿问道。
“嫂子。”那人也叫道,然后把荷包递给了芸娘。
芸娘看着他们,见他们无心在这里说话,便道:“到家中一叙吧。”
两人点了点头,便跟着芸娘回了她们在城中十分偏僻的家。
芸娘端上了茶,把小巧儿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才终于坐下面对两位不速之客。
“我姓杨,我叫杨秋。”那个之前在巷子里截住他的人说道,“这位是……”
“我叫林易,我们都和蔺大哥关系不错。”杨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抢了荷包的人打断了。
杨秋白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嫂知道蔺大哥是做什么的吧?”
芸娘点了点头,不安地问:“你们也是?”
杨秋点了点头,继续道:“蔺大哥失手了,他受了伤,我们是之后知道的。”
“我们希望你们早些换个地方去住,但是如果查的快的话,也许在蔺大哥处理到他的麻烦之前,你们不得不到处……”林易思索了一下,换了一个也许是她能够接受的词,“流浪了。”
芸娘听到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她问:“他,没事吧?”
杨秋道:“我们相信蔺大哥的身手,但是就怕他们查到大嫂这里,把你们抓去引诱大哥出来。”
“我们多多少少能帮你们一些,但是若是被查到了,”林易带着歉意说道,“我是独身一人也没什么,杨大哥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仅仅也就只能来通风抱信,让你们早点离开了。”
“这是蔺大哥的避难所。”杨秋拿了一张图纸出来问道,“大嫂认得字吧?”
芸娘艰难地点了点头:“相公教过我。”
“那就好。”杨秋继续说道,“他很有可能去的地方我都给你标好了,但是有些地方我也不知道,我们对彼此都不是完全的信任,大嫂,你要小心。”
“我知道了。”芸娘说道,“多谢两位 ……侠士。”
林易拿出一卷银票放到桌子上说道:“这也是我们能够做的一些事情了。”
芸娘拒绝了这些钱,道:“他的钱都在我这里,够了。”
林易把钱塞到了她的手里认真说道:“有用。”
芸娘也就只好收下了它,她起身一福,算是谢过二位搭救之情。
二人起身抱拳回礼,林易道:“蔺大哥救过我们的命,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杨秋见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便说:“大嫂,多保重。”
说罢便拉开门想要离开,突然看到小巧儿正要偷偷回自己的房间,她见自己被人看到了也不慌吐了吐舌头道:“我想上厕所才出来的。”
林易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出来的?”他指了指那个锁。
“门被锁了还有窗户,窗户锁了,我还有秘密法宝。”小巧儿说道,“叔叔们要走吗?”
“事情说完了也该走了。”林易说道,他看着她蹭的那一脸的灰,笑着说,“将来有机会,叔叔送你去学武好不好?”
“学武就能跟叔叔一样从房顶上漂亮地飞下来了吗?”
林易点点头道:“嗯。”
“那我要学。”小巧儿道,“这样我就可以把那群欺负我们的恶霸打败了,他们还追不上我。”
林易笑了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杨秋打断了,拉着他对芸娘道:“嫂子我们走了。”
“嗯。”芸娘从屋里走了出来,短短地应了一声。
小巧儿看她娘亲那严肃的脸,对着杨、林二人说道:“叔叔再见。”
说罢,他们两人便前后出了屋子。
芸娘一把拉过了小巧儿道:“我们要搬家了,稍微收拾些你的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就走。”
小巧儿张了张嘴,想问一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从窗台上摸了钥匙开了自己的房门拿了一块布开始收拾了起来。
小巧儿换上了她爹亲回来的时候给她带的鞋子,细细地梳好了头发,问:“娘,我们会不会见到爹?”
“会的。”芸娘看着孩子,轻轻说道,她把身上的荷包摘下来,系在了小巧儿的腰上,“娘亲教你打结的方法,到时候一般的小偷偷不了你的荷包,如果有人能偷,那就一定是你爹的朋友,到时候……”
“就往反方向跑。”
芸娘笑了一下道:“拐进右手的第二条巷子,然后呢?”
“对碰到的人说过云桥,他们会说登鹊楼。”
“他们都是你爹的朋友,虽然是很危险的人,但是可以信任。”芸娘抱住她说道,“记住了?”
小巧儿点点头道:“记住了。”
芸娘把小巧儿藏进盒子里的那对新买的头饰拿了出来,放进了自己包裹里:“如果见到了爹亲,当然要把小巧儿最好看的一面给他看啊。”
“嗯。”
她们把该带的东西收拾好,把想要留着的东西藏了起来,趁着天刚黑,拿了些干粮就悄悄出了门。
走在行人渐渐少了起来的街道上,芸娘买了几个包子给小巧儿吃,担忧着晚上会不会有人找了来。
“哎哟,是巧儿娘啊。”郭婶说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出门啊?”
芸娘见是熟悉的人,便道:“这不是我姐姐病了,姐夫跑商的,这些天有些走不开,我们娘俩也就去看看,病也来的急,就走的匆忙了一些。”
“哦,这样,”郭婶问,“你姐姐住哪里啊?”
“杭州。”芸娘答道。
郭婶一听笑了起来,道:“正好,今天我大侄子也要出门,正是往杭州那边去的,这不正收拾着东西呢,你们俩啊,就坐着车去吧,这么远的路,走着多辛苦。”
芸娘看了看正在装着的马车,道:“那还真是多谢郭婶了。”
“没什么没什么。”郭婶说道,“都是街坊邻居,没什么。”
芸娘笑着又谢了两句,就坐在郭婶的摊位上,等着装完车,渐渐地天黑了下来了,她的心也攥起来了。
小巧儿感受到拉着她的手出了冷汗,便搭上了另外一只手安抚道:“娘,没事的。”
芸娘看着小巧儿的脸,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攥的更紧了。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候,马车才装好了,芸娘又对郭婶道了一次谢之后,才上了马车,就在车正要走的时候,她撩开帘子,就看到了一个刀片的寒光闪烁在了她的屋顶上,吓得她赶忙把帘子放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小巧儿。
马车出城之后她在看周围似乎没有人跟上来,才小心地呼了一口气。
“芸姐,我们已经出城了。”外面驾车的人说道。
“嗯。”她短短应了一声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出门?”
“唉,别说了,之前有个东西找不到了,偏偏又是重要的东西,找了有大半天,这不,才找到,不过也正好,带上芸姐一起走,不然芸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杭州了。”他说道,“有些病可是慢不得。”
芸娘低头道:“是啊。”
“总而言之放心吧,很快就能到杭州了。”
芸娘抚摸着小巧儿的发髻没有再应声,月亮渐渐升了起来了。
杀手拖着受伤的身体,往最近的避难所走去,他甚至听得到后面追赶的人的声音,不过出了林子,也许,就不会有人再跟着了。
靠在一棵树上歇息了片刻,他看着那火苗渐渐地退了,才继续往前走着,不得不说他的运气真的很好。
趁着月色他终于到了最近的避难所,仔细看了痕迹,确认没有人来过,他才取了药和钱,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稍稍换了一下面孔,只是休息了半刻,就听到外面有人掠过带起的风声,他起身迅速地把烛火掐灭,全身肌肉紧绷,等着来人的攻击。
破空声像是在他的耳边响起,大脑不及控制,身体就迅速往后养去,两枚无声镖射进了他的窗框上。
杀手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留下了血,不过应该无毒,这让他多少放下了心。
手中短匕突然出现,等待着下一次的攻击。
这次的攻击来的晚了一些,杀手等的时间要比设想中长了一些,当他意识到来人正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匕首突显,在他的身旁快速划了几下,只听到几声铮明,却没有断掉的感觉。
“没想到,都已经派出了最精锐的影子了,我该是要自豪吗?”说着他突然用劲,那结实的蛛丝经不起这次的攻击,有几根应声而断,整个蛛网出现了破绽。
黑暗中有人轻轻一笑道:“原本你也会成为影子的。”
“我该说庆幸还是不幸呢?”杀手道,他侧过身去,躲开了两枚透骨钉的攻击。
黑暗中的那人轻轻一笑之后,便再无动静。杀手知道,这将会是他逃出的关键一击。
月亮,升上来了,透过窗户把他的身影照得一览无余,他一动不动,默默感受着黑暗里面的动静。
杀手突然微笑,他抽出了他的剑,剑尖指着的是黑暗,他不知道他会藏在哪里,生活于黑暗的人,会尽可能地把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谁也不会知道那里会有一个人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你,只有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在死的前一刻,才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杀手在赌,赌他能不能过去这一关,他有些想念他的女儿了。
人一旦有了牵绊,剑便会慢上一些,这话一点都不假。
杀手感受到了那人的杀意,他的剑动的慢了,直到那匕首出现在他的面前之后他才将剑一挑,直接击中他的腰腹。痛楚,让他的动作缓上一会,此刻杀手用他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挡住了那夺取他性命的匕首,轻轻移了一下位置,险险躲过两枚暗器,但也让他的脖颈处见了血。
他见一击不成正要后退,却被杀手的剑再一次阻止了,他道:“蔺凌楼!”
蔺凌楼用匕首劈开了护身的蛛网,再一次地向他攻击,月光照出了他的面貌,只需要一眼便知晓这人究竟是影子里的哪一位。
“寒霜。”蔺凌楼说道。
寒霜见三番几次被他阻止,便下了狠厉的心思,身上的暗器尽数使出,手上匕首不断向他进攻,直到他将蛛网悄悄地缠上了蔺凌楼的腰上。
“你今天必须得死。”寒霜说道。
“抱歉我还不想。”蔺凌楼又想突围,寒霜却轻轻一扯蛛丝,他立马就发现腰上不知何时早已被蛛丝缠绕,此刻竟是渗出血来。他借助月光勉强看清了这蛛丝的走向,弯弯绕绕,躲过了他的视线。
蔺凌楼摸出一枚柳叶刀,虚空一掷,他甚至不在意寒霜是否会拉紧,因为他知道他能够离开。柳叶刀撞在蛛丝上被弹开了,趁着他分心的时刻,蔺凌楼的右手剑影虚晃两招之后架在了寒霜的脖子上。
“如果有你垫背,死了倒也值得。”蔺凌楼说道,“但是,今天,我死不了了。”
他的匕首划在了寒霜控制蛛网的手上,一刀断腕,干脆利落,血喷了满身,蛛丝也松了,他割断了屋内所有的蛛丝,看着卷刃的匕首,道:“这刀,也足够杀你了。”
因为失血而变得虚弱的寒霜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扔出了最后两枚暗器,蔺凌楼用剑挡了回去,正好伤在了他的脖子上,寒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一战结束了,蔺凌楼扶着原本就手上的手臂,再也站不住了。他躺在了寒霜的尸体上,一点点地感受着这渐渐失去体温的躯体,总有一天他也会如此吗?
“早就知道了。”蔺凌楼低声道,“芸儿,巧儿,你们还好吗?”
他不过稍稍休息了一刻钟,便艰难地起身,包扎了新的伤口,又换了一套衣服,便要继续往前走,前面还有无数的艰难等着他。
芸娘抱着小巧儿在马车上稍稍睡了一会,一路上醒了无数次,看着外面的景物变得不同,见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她多少放下了心。
将近凌晨的时候,赶车郭家侄儿才停了车道:“芸姐,我休息一会,如果有什么事您叫我。”
“嗯。”芸娘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她坐在马车的外面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太亮了,星星就那么几颗,她勾勒着图案,想着之前她相公教她怎么看星星辩明方向的。
看着东方慢慢亮起来的天空,她坐在那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娘。”小巧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
芸娘搂她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
“娘,爹是不是……”小巧儿低声问道,“一个坏人?”
芸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她叹了口气道:“你爹他是一个讨生活的人,只是他做的事情,不对。”
“那就是一个坏人喽?”
“是。”芸娘道,“巧儿以后不要成为爹那样的人,要正大光明的过日子。”
“嗯。”小巧儿答应道,“但我想学武,不想让娘再受欺负。”
芸娘拍拍她的头,道:“嗯。”
天凉了没多久,郭家侄子也就醒过来了,打了两个呵欠,揉了揉眼睛,道:“我们继续走吧。”
芸娘递给他两块饼子,让他吃了之后再休息一下,等到快中午再上路,好找个附近的镇子,吃些饭。
“昨天赶了一夜的路,怕是都没睡好。”郭家侄子道,“若不是着急着走,也不至于如此,辛苦芸姐了。”
“没事。”芸娘轻轻笑着,让郭家侄子又睡了一会,等到太阳渐渐靠近头顶了,她才叫了他起床,稍微收拾一下之后便催马往沿路最近的城镇去了。
芸娘在马车上又小小睡了一觉。
等到郭家侄子将马车送到了一家客栈的后院,才叫醒了她:“芸姐,该吃饭了。”
芸娘被小巧儿推醒,迷糊着跟着郭家侄子进了客栈,置办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小巧没有出过家门,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拉着芸娘的衣服,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娘,这儿的客栈和家那边也没什么不同啊。”
“世界上所有的客栈都没有什么不同。”郭家侄子说道,“巧儿没出过远门?那这次可是要好好看看路上的风光。”
芸娘道:“你不也是急着赶路吗?莫因为贪玩耽误了事情。”
“对的对的,”郭家侄子拍了下脑袋道,“芸姐也是有急事,那就只能日后再议了。”
“好了不多说了,早些吃了饭,也好早些上路。”芸娘说道,她看着郭家侄子与他一起动了筷子,先是给巧儿夹了一些饭菜,再给自己夹了一些,她吃的总是不多,在这种情况下,她吃的就更少了。
郭家侄子吃的快一些,他吃完的时候便直接将饭钱给了小二,又问哪里可以买些干粮的。
“您啊,往东走,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了,那家婶子的馒头可是好吃的紧。”小二说道,“当然如果您不想忙的话,我们店里也有,种类还多些。”
“给我包些牛肉,再拿几个油膜,我去那边看看,多买些路上吃。”郭家侄子说道。
小二得了令,跑到后厨便包了东西出来,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郭家侄子让芸娘收好了,他出门去买些馒头。
芸娘点点头,一边还催促着小巧儿吃的快一些。
就在郭家侄子出门没多久,一位身穿白衣步履轻快的公子哥进了客栈,小二立马上前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他看了坐着的人一圈道:“打尖。”
“得嘞,客官看看我们这的招牌菜,有糖醋鱼……”小二正说得起兴,就被那人打断了。
“给我来一斤牛肉,两斤酒,酒要最好的酒。”他道。
“好的,客官您慢等。”小二打扫了一张桌子,让那白衣客坐了过去,便麻溜地去后厨,端了几盘菜,又提了一壶酒,在桌子之间穿梭着,菜越来越少,最后才轮到了白衣客的酒和肉。
“客官您慢用。”小二说完便去招呼别的客人。
白衣客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哪里也不看,就盯着背对他的芸娘,还有正在吃饭的小巧儿。
芸娘不由得攥紧了手,她隐约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甚至想要杀了她。
“来的,太快了一些。”她低声道。
“娘什么来了?”小巧儿问道,“是爹的仇人吗?”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也怕叫别人听了去。
芸娘摇了摇头,额头微微渗出了冷汗。
巧儿见状抽出自己的手帕给芸娘擦汗,芸娘握住了她的手,拿了郭家侄子要的东西便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郭家侄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些大白馒头。
“哟,客官买到了啊?排了不久的队吧?”小二过来调侃了一句。
郭家侄子接道:“唉,是啊,那队排的可长了。”然后他对扭过头来看他的芸娘打了一声招呼,“芸姐。”
芸娘拉着小巧儿起身,手里拿着包裹,正往郭家侄子那里走去,她看了看那正在吃肉的白衣客,白衣客也笑着看了看她,但是那笑却让人有些害怕。芸娘有些忐忑地往前走着,出了门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坐上了马车出了镇子之后她才松开了一直抓着小巧儿的手。
“娘……”她低低叫了一声,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不怕。”芸娘心疼地抱着她说道,“不怕,找到爹就好了。”
“不怕不怕。”
蔺凌楼已经换了三个避难所了,每一处他都不敢休息太久,有一次还遇到了来杀他的人,他现在只希望他的妻子和孩子能平安无事,他要快点找到她们,她们一定很害怕。
这是他第五个避难所了,也是最隐蔽的一个,他取了清水,清洗了伤口,身体上密密麻麻的新伤盖旧伤,有些结了痂,有些也已经淡去,这每一道的伤口都代表着他杀了人,作为一个杀手,他若不死,那对方必定会死。
他如此,所有人都如此。
深呼吸几次,他终于打算休息一下了,这些时日精神高度紧绷之后,他需要缓一下,睡觉总是最好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敢睡得很死,他的床周围甚至都是布好的陷阱,蔺凌楼躺在床上算着他有多少时日没有回家了。
温柔乡里,最是让人卸下防御。
他睡了,沉沉地睡了。
郭家侄子把马车停在路上休息的时候,芸娘带着小巧儿解决私事,小巧儿蹲在草丛里,虽然不情愿但人有三急,芸娘远远看着官道,看有没有人会找来。
就在小巧儿解决完之后,她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把剑。
“蔺凌楼的老婆?长的倒是标志。”他轻轻说道。
芸娘哆哆嗦嗦地说:“蔺、凌楼是谁,我不、知道。”
他另一只手拉着小巧儿,翻到了她腰上的荷包,道:“这打结的手法,倒是和我们的很像,说起来我也改叫你一声嫂子,这丫头也该叫我一声叔叔。”
芸娘想动,却担心他会伤了她的女儿,她拉住了小巧儿的手,这个时候,她们俩死了也就算了,不能让郭家侄子也死在这里,那她可就对不起郭嫂了。
“我和你走,但是我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女儿。”她说道。
“别急,一个都跑不了。”白衣客说道,然后打晕了 芸娘,把她放在了马上,才对着吓得快要哭了的小巧儿道,“你若是哭出声了,那个男人,就也得死了。”
这话吓得小巧儿连忙捂住了嘴,白衣客对着她嘘了一声道:“别出声。”随后便也把她带上了马,驾着马飞快而去。
郭家侄子看到芸娘被截走,刚要说话,就被一支飞镖击中了脖子,那镖正好切中了他的气管,慢慢的他的血染红了那片草地。
芸娘在醒过来的时候,她和小巧儿都被绑在了马车里,一路奔驰方向似乎是杭州。
那白衣客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看到她醒来之后便道:“你可以睡上几觉了,虽然只有两天,但是你也应该累了。”
她的确很累了,但是她还是努力去看小巧儿的情况。
白衣客道:“蔺凌楼任务失败是因为看到了目标家的孩子,所以下手慢了一步,也许这对你算是好事,毕竟他不像我们一般,只是个冰冷的武器而已。他不杀,我也不杀。”
芸娘看到小巧儿无事,只是睡着之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部分,道:“他终究在杀人。”
“哈。”白衣客轻笑一声,不再作答。
“你若是想用我来让他上钩,那就太天真了。”芸娘试着说道,“他不会顾及我的。”
“能不能上钩不是你说了就算的,就算不能上钩,他也难逃死路一条,除非他完成他的任务。”白衣客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了,因为我昨夜,才杀了他要杀的人。”
“你们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吗?说杀就杀,简直没有良心。”
白衣客道:“对我们来说不过杀了人而已。女人,未曾走过江湖,自然不知江湖事,这话倒是把他也算了进去。”
“我早就与他说过了。”芸娘道,然后幽幽叹了口气,“再见一面也好,也好。”
白衣客道:“你可以再休息几日,安心吧。”
安心安心,如何安心?
蔺凌楼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他的屋子里面没有来人,却有一封飞书,稳稳地扎在了他屋子的梁上。信中有书:三日之后杭州相会,芸、巧。
蔺凌楼看到信件之后心中怒火突起,他不知道他的妻女究竟在不在他们手里,但是知道了名字,找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蔺凌楼不敢耽搁,收拾了他的行囊,他甚至不用再伪装,也不再迂回,找了一匹马,便直奔杭州而去。
“芸儿,等我。”他说道。
三日之约将到,蔺凌楼终于赶到了杭州,走这一路平安无事,袭击从他踏入一处寻常的院落开始,那是他们在杭州的分部,他知道黑暗里面,藏着无数的利刃,可既然他来了,那便不会害怕,也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进入门后第一个见到的便是杨秋,他的兄弟。
杨秋在看一棵树,那是一颗柳树。
“大哥,你还记得我小妹的名字吗?”他问道。
“我明白,兄弟。”蔺凌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都是苦命的人。”
“是啊。”杨秋叹了口气,道,“可怜我的小妹了。其实大哥啊,你若是在组织派出第二个人之前清除你的目标,这一切便不会出现,只可惜,我们兄弟都知道你不可能再下手了。”他缓缓说道,“大哥,出剑吧!”
随后他后退一步,抽出剑来,这是一场他绝对不想要参与的计划,但是他不得不参与。
蔺凌楼也抽出了剑来,前几次的激斗和这三日的奔波,已经将他的精神耗到了最后,他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持剑的手在抖,但是他很快稳定了下来,这是一场不会有输赢的争斗。
彼此不说知根知底,但是也是绝对熟悉的“朋友”。
“大哥,对不起。”杨秋说着便快速发动了进攻,他的剑走势轻灵,就像是一条不断向你攻击的蛇,只要一瞬间,它就可以把它的毒液注入到猎物的体内。只是如今的猎物却也是一个狡猾的猎手,他不会让蛇咬住他,反而会对着蛇的七寸一击致命。
蔺凌楼的剑平稳沉重,那不是一把适合杀手的剑,它太重太宽,不适合藏身。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杀人的时候向来只用匕首,需要他出剑的时候不多,知道他真正实力的人也不多。
杨秋知道,杨秋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只是组织抓了柳儿,他不得不出现在此。就和蔺凌楼无法割舍下芸娘和小巧儿一样,他同样也无法割舍掉他的妹妹。
剑招过处,杨秋越感吃力,倒是蔺凌楼,一剑快过一剑,一剑重过一剑,一剑厉过一剑,杨秋招架不住,左手轻拉腕处,一把乌黑的匕首到了他的手里,帮他稍稍抵过一招,让他躲过了死亡的拥抱。
“看来,他定是要我死了。”蔺凌楼看着杨秋手里这把乌黑的匕首,那上面刻着组织头目的标志。
“是。”
“我明白了。二弟,就此别过。”蔺凌楼语气很轻,可他手里的剑,却很沉,沉得就像没有人能够提起它一般,可是他的招式却是快的,快的让杨秋来不及反应,快的让他甚至都没有办法举起他手中剑来抵抗。
一招,只是一招。
杨秋只觉得自己身体冷了,只觉得自己的血在不断的流出,他站不住了,倒在地上,用手捂住伤口,没多久便染红了他的衣服。蔺凌楼没有看他,继续往前走,穿过那道门,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林易从房檐上跳了下来,道:“大哥没有伤到你的要害。”
“我知道。”杨秋道,“就当我死了吧。”
林易点点头,道:“回去找你妹妹,过平静日子吧,你们这样的人,不适合杀手这种职业。”随后他拿出伤药,涂抹在了他的伤口处,血流的慢了,但是杨秋还是晕了过去。随后林易把一粒药丸送到他的嘴里,片刻之后再探呼吸,林易起身之后,只道:“对不起。”
然后抱起他的尸体,走进了偏房。
蔺凌楼推开又一重的大门,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手中的剑紧握,看到门后有人便提手刺去,却不曾想站在门后的是自己的妻子。
“芸娘?”他颤抖着道,看着芸娘的肩头上中了自己一剑,血流不止的时候,他慌乱了,明明自己身处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曾如此。
“相公。”芸娘轻轻叫道,拿出怀里的手帕,上面已经沾染了一些血液,翻到了干净的那面,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风尘,继续说道,“芸娘不怕。”她摸出怀里的簪子,那一头尖利的让蔺凌楼都害怕。
他摇摇头,道:“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芸娘点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巧儿呢?”
“巧儿……”芸娘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迈的人紧紧拉着小巧儿的手,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的相聚。
“老爷子。”蔺凌楼道,“我要如何做,才能让您放了她们。”
“原本你是有机会的。”他道,“我在得知你失败的第二天晚上才让白离去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我给足了你时间,只可惜你却只记得逃亡,而不记得你的任务,你只记得你的妻女,却不记得你的身份,楼儿你说,我该如何做?”
蔺凌楼挽着芸娘的手不说话。
“但你还有一次机会。”老爷子说道,“就是杀了我,你自己得到这个位置,你的妻女自然就可以保下,但是你会动手吗?”
蔺凌楼一身武艺皆由他传,若是此法能行,他又何必要兄弟们去通知自己的妻女早日离开。
“这些年,我老了,也管不动了,若是你不犯错,也许两年之后,我这个位置便是你的,只是楼儿,你终究让我失望了。”
芸娘拉了拉蔺凌楼的手道:“我们两人性命,您尽可拿去,只是我的女儿……”她看着头上带着珠花的小巧儿,“还希望您能手下留情。”
“哦?留一个小丫头我难道要等她来向我复仇吗?”老爷子道,随后林易慢慢走了过来,结果老爷子手里的小巧儿,巧儿见过这个叔叔,便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怯生生地看着他,林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之后林易在老爷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老爷子笑了笑道:“楼儿,我倒是看轻你了。”
那脸上虽是笑的,但是语气却是让人害怕,蔺凌楼知晓大约是杨秋的事,手中剑握地更紧了一些。
“你连你的兄弟都敢杀,那我留你,倒也不错。”他道。
听到这话,蔺凌楼猛地看向林易,林易只是看着拉着自己衣服的小巧儿,不去理会蔺凌楼的怒视。他们几个人很清楚,蔺凌楼虽然下了重手,但杨秋只是重伤,若是林易及时施了援手,那杨秋休养一段时间应是无虞,只是这个消息若是林易带来,那……
“林易!”蔺凌楼叫道。
“大哥何事?”林易回道,“杨二哥是我送去收殓的,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血流不止,气息也十分微弱,没多久便断气了。”
“你!”蔺凌楼还想说什么,却被老爷子打断了。
“够了!若是你能够杀了你的妻子,我可以留你女儿一命,若是你能够杀了你的女儿,我也可以留你妻子一命,两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老爷子道。
“师父!”蔺凌楼叫道。
老爷子听到这两个字晃神了一下,道:“你有多久没这么叫过我了,楼儿,看起来她们的确影响你太多了。”
说着便打了个手势让林易处理掉手里的孩子,蔺凌楼连忙阻止,他拉着芸娘下了台阶走了过来,想要从林易手里夺回小巧儿。
“老爷子。”芸娘开了口,她语气也很轻,只是里面有着千斤重,“您能把小巧儿带回屋里去吗?”她看着他,一双明眸里面闪烁的不再是害怕,这让老爷子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人,那个把蔺凌楼交给他的人。
他伸出手,摸上芸娘的脸道:“你很像,很像之前把楼儿交给我的人,她被追杀了千里逃了千里找到了我,用她的命换楼儿活,那也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如此,我是该留你一命。”
芸娘摇摇头,道:“我死倒没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她能够活下去。”
老爷子笑了,道:“哈哈哈哈,你倒是不怕,她也不怕。把她带进去吧。”
林易带了小巧儿去了后面,前面只留下他们三个人,黑暗中也潜藏着暗流。
芸娘突然拿出了手里的簪子,用力往老爷子的眼睛扎去。而他却也不躲,任凭她扎了进去,随后单手钳制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中不过一片柳叶刀,便割开了她的脖子,割开了她的气管。蔺凌楼看着芸娘动手自然手中的剑也握了起来,不过他终究不是老爷子的对手,只是一招牵引,便让那剑刺中了芸娘的身体,蔺凌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样的情景,他叫着芸娘的名字把剑抽了出来,扶住她倒地的身体,芸娘轻轻抬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却拉不住,再一次轻轻地落了下去。
蔺凌楼悲极气极,提手拿剑便刺,白离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剑,老爷子站在后面看着他们之间的缠斗,把簪子取了下来,随后只是在一招间隙,那簪子脱手而出,直接刺向了蔺凌楼的咽喉。
“楼儿,你知道你活不了,你也管不了你的女儿,我知道你,早在你收到我的来信的时候,你就抱着一颗求死的心了,我会,”他对着蔺凌楼轻轻说道,“照顾好你的女儿的。”
随后,拿过白离的剑,一剑便送走了蔺凌楼的命。
林易把小巧儿安置在后院之后,告诉了她一些事,还有她爹娘的结局。
小巧儿听到后只是点点头,乖巧地让人心疼,她道:“叔叔,巧儿明白。”
林易叹了口气,坐在了她的身边,没多久老爷子便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那支被磨得尖利的簪子,交给了小巧儿问:“你愿意和我学武吗?”
“愿意。”小巧儿道。
“那我等着你的报仇。”老爷子笑着说,“你爹娘在前院,自己去收殓吧。”
小巧儿站了起来,推门出去,林易也想跟着她去,结果却被老爷子叫住了:“林易,之后,你来教她。”
“……是。”林易看着那个慢慢走远的小小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的某一年,林易带着小巧儿第一次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看到一家豆腐摊上,两个忙碌的身影,他看了很久,让身边的小丫头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那不是杨……”她正要说,却被林易阻止了。
“他已经死了。”林易道,“我杀了他,别去打扰他们了。”
小巧儿仿佛懂了什么,她跟着林易离开了那里,问:“师父,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去过平静的生活吗?”
“谁知道呢?”林易轻轻道。
那天杨柳青青,石板青青,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再见到杨秋,之后,平常人有平常人的生活,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