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流年（121）

夏天的雨来快去得也快，就像妈妈短暂的一生，仓促地来，仓促地去，令人措不及防。

我的眼泪早已流干，唯有心，在悲恸与痛苦的巅峰里剧烈震荡，仿佛要将这一生的苦难和疼痛都尝遍。

我和许尚一左一右跪在妈妈的遗体旁边干嚎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的悲痛释放出来。许尚的嗓子都哭哑了，悲伤和自责让他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时不时以头撞墙，来发泄他心里的难过与悲伤。

七七默默地陪在我身边，默默地陪我流泪陪我悲伤，我既感激又酸楚。

任医生沉默得像个木头人，原本俊朗的五官被憔悴与凄惶掩盖，透出无尽的暮色苍茫。

妈妈安静地躺在雪白的被单下，离我那么近，近到我伸手就能触摸到她真实的身体，让我觉得她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来。

她又离我那么远，无论我怎么哭泣怎么呼喊，她看不见也听不见。我摇晃着她的手，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除了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世界静得令人窒息。

我闭上眼睛，任心里的泪水逆流成河。这一世，我们母女的缘分真浅啊！浅到我只能在她的肚子里度过十个月，一出生就被迫母女分离！浅到我还没来得及亲口叫她一声妈妈，就不得不与她阴阳相隔。

我忍不住攥紧拳头，心里恨意滔天。我恨，这残酷的世界！这么早就夺走妈妈年轻的生命。我恨，那不近人情的姥爷姥姥！生生拆散我的爸爸妈妈，让我们骨肉分离。

我恨，自己为什么知道真相这么晚！如果能早一点知道，我就可以早一点叫一声妈妈。我恨，为什么我不能快点长大！大到我可以左右我的人生，我就不会让妈妈抱憾离去。

这短短的几天，老天接连让我痛失两位我出命中最重要的亲人，让我年幼的生命，去承受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让我十二年来的幸福与快乐，眨眼变成空。

我望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山川田野，心里空落落的。被暴雨洗刷过后的原野湿漉漉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我突然发现，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处能让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充满爱和幸福的家！

姑姑和姑父虽然一直视我如己出，但如果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父母身边，是不是更幸福更快乐呢？

毕竟，被自己亲生父母宠爱的感觉，更美妙吧？可惜这一生，我再也享受不到了。

想到这里，鼻翼再次酸涩难耐。奶奶去世时，虽然我痛不欲生，但毕竟隔着一辈，又遭遇我的身世之谜被揭哓，悲伤多多少少转移了一部分。

如今妈妈的骤然离世，让我不染尘埃的心，突然蒙上了恨与怨怼。我恨姥爷姥姥的固执与无情，如果他们不把上一辈人的恩怨，强加在爸爸妈妈身上，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过得幸福快乐，我也不至于一出生就被迫与妈妈分离，直到现在与妈妈天人永隔。

爸爸那么帅，妈妈那么漂亮，他们又那么相爱，在这样爱的氛围里，世界的苦难和悲伤，一定会绕道而走，我们一家三口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滴泪，无声地落下，心再次揪痛起来，我把手伸进被单，用力握住妈妈冰冷的手，我多想就这样一直握着，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直握到妈妈再次醒来，我们再续母女情缘。

见我这样，许尚痛苦而嘶哑地说：“对不起，小绵！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说。妈妈的死，许尚真是罪不容赦。如果他那天晚上回去不质问妈妈我的身世，妈妈就不会突发心脏病，也就不会这么快离世。可他是不甘心我和他是表兄妹，想求证想释疑，我又怎能苛责他呢？

要怨，就怨姥爷姥姥的不近人情。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原来看在妈妈的份上，我是打算原谅他们的。现在妈妈死不瞑目，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任医生忽然走过来低声说：“小绵，一会儿到家后我有话对你说，关于你妈妈的后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