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那夜的记忆
母亲是学医的。五年的医科大学,母亲颇引以为自豪的是在解剖课上的淡定。离开医学院多年后,母亲依然热衷于在她的两个女儿面前自鸣得意、津津乐道于当年上解剖课时的情景。每每讲起解剖课上同系女生个个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唯有她面若桃花,镇定自若,从容执刀,因而颇受导师欣赏,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依然如同少女般红晕飞满脸颊,而父亲不失时机的恭维更是让母亲欣欣然而又飘飘然。
于是母亲自然就成为了我和姐姐童年时代最为崇拜的女神。
当然母亲的女神形象并非仅建立在她的"炫耀"之上,也并非是父亲拍马功夫了的,而是我们整个童年时代曾亲眼见证过母亲的专业与"勇敢"。
那时邻家有五个孩子,其父忙于赚钱养家,其母精神有问题,几个姐姐白天上学,最小的那个男孩自然就无人照管了。男孩出去玩时常常会挂彩回来(有时因为和别人打架,有时从树上掉了下来,有时……就不一一而举了)。邻家女人天天沉迷于自己幻想的世界中,对于这个血染的儿子经常是视而不见。而当时已在家相夫教子的母亲看到后,总是会将这个血糊糊的小男孩领回家中。很快,母亲就会在我和姐姐大呼小叫的伴奏声中,将邻家弟弟人及伤口清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经过母亲打理后的邻家弟弟,除了脑袋上多了一块纱布,看起来已于平常并无二致。
母亲的沉静坚强、慈爱与坚忍,让童年时代的我们深感在母亲的身边,无须担心刮风下雨,无须担心任何伤害,因为母亲的身边就是我们的天堂。
如果没有那年的中秋夜,母亲在我们的心目中将永远是坚强如山的。
那年的中秋夜,我随几个邻家姐姐去山上看焰火。邻家姐姐们正值少女初长成,花容月貌之年龄,自然就成为焰火之外的另一道风景线。旁边几个聚在一起的少男们一阵口哨、怪叫后,开始向几个邻家姐姐丢石头。几个仁兄欠缺准确的瞄准度,于是我这个黄毛丫头就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中秋夜上演了如同邻家弟弟一般的情景戏。见此情景,邻家姐姐立刻兵分两路,一路飞奔回去报告我父母,一路簇拥着我赶至医院。到医院后,父亲很快就赶了过来,清创伤口,缝合包扎后已无碍,吓蒙的我开始恢复意识,突然想起母亲,这么久都未见母亲的身影,疑惑的目光投向父亲,父亲无语,拉着我的手走到医院的一片树林中。在那,我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父亲走过去将母亲扶起,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父亲拉起母亲时那份用力与吃力,母亲全身的力气仿佛已被抽干,父亲喃喃对怀中的母亲低语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
经历过数次解剖课的历练,经历过数次血肉模糊场面的考验,众人面前永远镇定自若的母亲,却无法承受自己女儿一道直径不足两厘米的伤口……
那年,我十岁,不懂得什么是心灵的震憾,甚至不懂得那一夜母亲的"脆弱"蕴含着一份怎样的母爱。,只知道从那夜起,母亲瘫软在树下的样子却深刻铭记在我的记忆中,即使我走到天涯海角,却永远无法走出那片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