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酒馆

2020-10-27  本文已影响0人  碧君谭

第一章

我叫李烬,是一名调酒师,几天前我来到忘忧酒馆面试。面试我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老板,波浪长卷发,烈焰红唇,很有风情。她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喝酒吗?我说我从不在人前喝酒。然后我被录用了。我以为我的回答有多高明,其实不过是她发布的招聘信息只有我一个来面试。忘忧酒馆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地方,它处在热闹繁华的大街里面一条偏僻且人迹罕至的小街,周围很安静,酒馆也很安静。

我的老板姓叶,大家叫她叶老板,没有谁知道她的全名,而我也从不过问。我还有一个搭档,叫悠悠,跟我差不多上下的年纪。我不知道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多久,或许只是比我早来了一两年。

我们酒馆有一个规矩,星期三那天只接待一位客人。

悠悠在旁边擦拭着容器,她说:“我们老板的规矩,一个故事换一杯‘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忘忧酒馆的招牌,叶老板只会在星期三那天为一位客人调配。

此刻是下午六点,她依靠在酒馆最后一桌的位置上,那个位置有一面可以看到外面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她没有拉窗帘,长长的波浪卷发散落在肩上,显得很慵懒。她最爱吃的是一家甜品店的芒果蛋糕,每天这个时刻都会和她的猫一起坐在同一个位置分享那块芒果蛋糕。

我们酒馆傍晚六点开始营业,此刻还没有人。哦,今天晚上是星期三,只会有一个人到来。

晚上八点的时候,店门的风铃响了,悠悠对着店门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扎着高高的马尾,化着淡妆,在店内淡黄的灯光下仍然能看清她略显疲态的面容。

叶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了书,原本趴在她腿上的那只黑猫跳下了地板。

那个女人说:“我想点一杯酒。”

“‘醉生梦死’不是谁都有资格喝的。”

她说:“我现在很清醒,其实很早很早就醒了,但是我想醉着,最好能梦着。朋友告诉我,你这里有一杯‘醉生梦死’的酒,喝了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叶老板此刻已经来到了吧台,“能见着的不过都是幻觉罢了。”

悠悠把我拉到了一旁,我们选了个酒馆的位置坐下,那只黑猫跑过来蹭了一下悠悠的脚。悠悠顺势把它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叶老板把各色各样的酒摆在了吧台上,她说:“老规矩,一个故事一杯酒。”她为她倒了一杯凉白开,她轻轻地抿了一口,开口道:

过年的时候带他回家,家里人都喜欢他,阳光帅气彬彬有礼。我们约好了520去领证结婚,其间他把婚房也买了,每次路过都会指着说:你看,那是我们以后的家,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3月26日早上,我给他发微信一直没回,打电话给他,民警接的,说他出事了,在医院呢。你能想象吗?前一天他还窝在我怀里跟我说着话,让我有空去看看家里装饰的东西,还有喜欢的装修风格。前一天我还能真切的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

我去到医院,看到他躺在那小小的床上,身上插了好多管子,管子还连着好多血袋。胸口一起一伏,我想着幸好还有呼吸,幸好。医生走过来问我是否是家属,我说是。

“对不起,我们抢救了两个小时,没救过来,他已经死亡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残忍的话了。怎么可能呢,他还有呼吸呢,他怎么就死了呢?

那个小护士说,那是呼吸机打的,同意了就可以撤掉了,因为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看见他在医院的小床上躺在,手顺着小床边沿垂下来,中指上还带着那枚闪闪的戒指。

她把她的右手举起来,中指上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她接着往下说:

后来,我无数次梦到这个画面。我很后悔,他走的时候我没有抱抱他,情绪崩溃了,那天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其实我后悔的何止这一点,我好后悔和他在一起时没有好好珍惜,总以为时间还很长,周末他想让我陪他出去玩,我总回答:咱们还有以后一辈子的时间呢,不着急。我总是睡觉睡一整天,他到了时间就把饭打了放在床头给我吃,不刷牙不洗脸就赖在床上赖一天。他真好,总能容忍我的小缺点。

总觉得这一切或许就是个梦,只要我醒了,他还是在我身边。他走之后的日子,我靠安眠药让自己入睡,希望第二天醒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早上醒来还是只有残酷的现实。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我们不结婚就不结婚吧,他最好从来没有遇到我,然后……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开始失声痛哭,是一种隐忍着的不让自己放声大哭的抽搐。她停顿了一下,想着是在缓解情绪,叶老板并没有催促。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接着往下说:

他最好从来没有遇到我,然后……然后他就能好好地活着。在这个世界,在没有我的地方活着。我明白世界上不幸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只是那么多不幸的人其中一个。其实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平凡人,会过着平凡的生活,电视剧里的情节偏偏发生在我身上。曾经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们,也恶毒的想着,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他们,偏偏是我那么善良的他。无时无刻都在感受着他的不舍和遗憾,他有那么多对未来美好的期盼。可惜老天不长眼,情深缘浅,这辈子他只跟我打了个照面,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情绪似乎是稳定下来了,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她在发呆,出神地放空自己的发呆,仿佛她的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在这里讲着这个故事的只是一个躯壳。她放任着自己的躯壳继续讲下去:

一个月前自己走到哪儿都哭,妈妈拉我出去走走,我一路哭到蹲下身无法继续走路。在地铁上想起种种也克制不住眼泪,到最后眼泪流干了,眼睛差点哭瞎,我才停止了哭泣。

他从小父母离异,父亲从十岁开始就没有尽到抚养责任,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孩子。所以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他父亲在他走后第二天就在饭桌上喝酒开玩笑了,仿佛去世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妈妈在他走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开导安慰我,他妈妈更难过吧……相比而言,我多么的自私。

他的家人和亲人都慢慢回到了正轨,生活还是继续过,能说能笑。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自作多情地将自己封闭起来。是我不够坚强,也许是我放不过自己,不允许自己好起来吧。有时候我会安慰自己,其实人活着就是受苦,说不定死亡是种解脱。可下一秒想到他去世时遭的罪,心仿佛在被刀割。

本来我该是一个和相爱的人修成正果的已婚人士,在一个生活节奏很浪漫的城市,有一个小家,有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以后会有我们的宝宝。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把我视如珍宝的最珍贵的东西夺走了。

我确实是一个懦弱的人,无法面对的就只有逃避……

现在,我够资格要一杯酒了吗?

她怔怔地看着叶老板,眼里的泪水早就干了。悠悠坐在我旁边顺着黑猫的毛,那只小黑猫打了个哈欠,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叶老板没有说话,她打了一个响指,左手拿杯,右手拿酒吧长匙,将长匙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拇指和食指贴住长匙的上部,沿着酒杯的内侧,顺时针迅速旋转搅动。

她又打了一个响指,左手拿杯,右手拿长吧勺挡住冰块,酒水滤入杯子。

从上而下,由浅入深,是红色的液体,上面还冒着雾气。叶老板把杯子推到那个女人面前,“一个故事换一杯‘醉生梦死’。”她双手环在胸前,又打了一个响指。

“醉生梦死”是烈酒,一杯就足以醉倒。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午夜十二点整。

悠悠在吧台前擦拭着容器,那个女人醉倒在酒馆内,叶老板和我把她扶到了店内的长沙发上,替她盖上了一张毛毯。

叶老板说:“下班了吧。”招呼了一声在旁边的黑猫,抱着它往楼上走去。

我看了一眼悠悠,她仿佛了解我心里的疑惑,说道:“喝醉酒的人一般睡一晚就好了。”

我问:“要是还没好呢?”

她停止了擦拭的动作,似乎在思考,“生活还是得继续。”

第二天八点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了。悠悠在厨房做着我们的早餐,吧台上留着一张纸条,我拿起来一看:

但愿我们真的有来生,即使相忘也要在投胎前向审判官证实来生能否与你相伴到老,必须是陪伴,两鬓白头,如不能,我不投,永世不为人!

叶老板抱着黑猫从楼上下来,我拿着纸条与她对视一眼,那只黑猫在她怀里“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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