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有莉不是天使
我叫金有莉,我拥有一个非常常见的名字——金有莉。
此刻正坐在高档餐厅,细品一杯上了年头的红酒。
——有莉,你知道吗,曾经有个很喜欢我的女孩子,也叫金有莉。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事业有成的男人,企业高管,黄金单身汉。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仿佛在对我诉说一个秘密,脸上的惋惜,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深知自己辜负了对方心意的内疚,而话语间用的那个“很”字,又莫名泄露了他内心的一点点骄傲情绪。
怕我不信似的,他展开了微信的联系人界面,翻找一番,递到我面前。
屏幕发射的白光映出我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
——是吗,这么巧吗?
我配合地接过手机,快速的点开那个女人的朋友圈。
是个美人。
我想,我又接到了上帝分配的任务——惩罚这个男人。
*
我是带着任务来到这世间的,我想我大概是天使。带着使命从天而降。
但或许也可能是魔鬼。
有一句听腻了的网络用语,说你欠一个人的,终归会有另一个人替她讨回。说白了,欠了债总是要还的。
欠债还钱,总有债主。
情债却无处可讨。
认识到我的使命的时候,是我与第一任男友分手的五个月后。
分手时,确实有一丝的不适,但更多的是解脱,随之而来的,原本以为高考考砸的我,竟然已超高的分数进入了心仪的大学。
然后,我遇见了他。
初见第三次,他拿着手机告诉我,曾经有个追过他的女孩子,也叫金有莉。
我有些意外,原本以为金有莉这个名字并不常见,带着这种新鲜情绪,我跟他在一起了,不出半年,迎来了第二次的分手。
而这次,我意外获得了一份平面模特的工作,按理说,我的长相并不算十分出众,一同的面试者也是美女如云,十分之一的概率,我成了唯一一个入选者。
显然,这次分手也同样带来了好运。
毫不惭愧的说,我有很聪明的头脑。比周围的人都要聪明。
而智慧,正是从纷扰的事件中抓出共通点的能力。
于是我从这两次的分手中意识到,我注定要替“金有莉”们惩罚这些男人,然后,无论是升学,还是被选上,都是上天的奖赏。
我带着这项使命,毫不意外地,迎来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追求者,他们带着相同的台词到来,他们生命中都出现过一个女孩,叫做金有莉。
和黄金单身汉相处的几个月过得很快乐,他出手阔绰,约会、礼物也准备的用心,我乐于享受,任务在身让我不敢动情,但却以超高的演技换来了他的真心。
我们再次来到了我最喜欢的这家高档餐厅。
我装作不知道前些天从他口袋中发现的钻戒的购物小票,也装作没有看到他手机订餐软件里定制的高档蛋糕。
“毫不知情”的我坐在这里,等待着他的求婚。
等待这场惊喜来临的同时,给他当头一棒。
这样重的惩罚,应该会给我非常丰厚的奖赏吧,我想。
事毕。
我照常去了隔壁的酒吧。
点了一大瓶洋酒,就着一只小巧的杯子,一口一口的灌。
“这位小姐,我忘带钱包了,能请我喝一杯么?”
喝多了的我有些迟钝,半晌才扭头过去。
说实话那男人在我见过的人里面算是顶帅的。
我察觉到自己眼神有些直,为了拿醉酒做掩饰,我特别把说话的声音拉长了许多,弱不禁风的,容易勾起别人保护欲的女人,我最会演了。
“竟——然——会有你这种——,让女人请喝酒的男人——?”
他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毫无情色之意,好像真的只想喝杯酒。
我知道自己看人很准,于是相信他没有其他想法,然后递了个小杯子给他,又将那瓶子洋酒竖在我们中间。
“为什么喝酒?”
他干了一杯,问。
“刚刚分手。”
我答。
他:“难过么?”
我:“还行,有点不习惯而已。”
我说的是实话,每次分手我都要喝一场酒,不习惯离开上一个人的关切,我是个很容易依赖别人的人,也是个很容易抽身的女人。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结束时,他再次开了口:“加个微信?”
我没忸怩,直接掏出了手机。
*
我和霍斯臣认识122天了,一年的三分之一。
自来熟的我早就和他打成一片,我跟他谈天说地,唯独一个秘密不能与他分享,那就是,我其实是天使。
“你形象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当模特呢?”
“是吗。”霍斯臣对着镜子,抚摸了一下下巴上还没来得及修剪的胡渣。
我歪头遮住了他企图看我身后镜子的视线。
“这样吧,我把你介绍给我的摄影师,让他给你拍,准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他的高档公寓的餐厅里,手里搅着他买来的皮蛋瘦肉粥。
这场景我们经常上演,两个酒鬼宿醉,一个睡客房一个睡主卧的戏码。
迟早我会睡上主卧,我想。
“行啊,闲着也是闲着。”他答应了。
我吐了吐舌头,大概表情很可爱,他用手戳了我的发顶。这样暧昧的动作。
可我们为什么还没有在一起。
我基本确信他不是我需要讨债的人,因为那些人,见个两三次,便要拿出那些经典台词。
这小半年我基本快要忘了我的本职工作,每天和霍斯臣鬼混,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们聊电影聊书籍不聊婚姻,谈政治谈哲学不谈感情。却总做些比朋友亲密的举动,我喜欢这种擦枪走火的刺激感。
我把霍斯臣介绍给韩鹏,我说给他拍好看点,虽然他本来就很好看。
韩鹏醋意十足的“切~”了一声,我笑着跑开不当回事,轻车熟路地进了一旁的专用修图房间,掏出笔记本开始撰稿。
我不像霍斯臣,自己当老板坐等收钱就好。
我就是个苦命的自由职业者,奋斗一分便赚一分的钱。
也不知韩鹏给霍斯臣灌了什么迷魂汤,拍完照后他瞧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总之,没之前那么纯洁了。
一点点志在必得,又有一点点试探。
害,活的太通透把别人的想法都猜到了,怎么都觉得有些无聊呀。
“你知道吗,我有个秘密没跟你说。”
霍斯臣卖起关子来,我真的很懒得理。
“嘿说你呢,”他不满地敲桌子,正品着牛排的我只好抬头,含糊不清地回应他:“你说你说,什么秘密?”
“之前有个女的喜欢我,也叫金有莉。”
霍斯臣篇
我说:“之前有个女的喜欢我,也叫金有莉。”
我有些期待她的回应了,如果韩鹏说的是真的的话,金有莉此时应该扑进我怀里了。
不信她对老子一点意思都没有。
下午拍摄完,我走到隔壁修图室门前,隔着窗看金有莉,写稿写的正认真呢。
说实话,除了她转眼珠子坏我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她这股子认真劲。
我折回去,坐到韩鹏旁边,也点了根烟。
“金有莉是真不错。”
韩鹏说。
我眯了眯眼。
合着这小子对金有莉有意思不成。
他立马读懂了我的意思,举起手作投降状:“错了,哥,金有莉对我没意思。”
这一看是单相思呀。
“你可能会拒绝任何一个漂亮女人,但你不可能拒绝的了金有莉。”
韩鹏说。
他这话有点意思,我思索了几秒钟后,未置可否。
韩鹏看我没回应,以为我真生气。
于是苦笑一声,“她亲口说了,我不配跟她在一起,因为没有一个叫金有莉的女生喜欢过我。”
他抽了口烟,在肺里过一遍,吐出来。
“害,这不变相跟我说,她金有莉从来没喜欢过我么。”
离开时,我有了对策。
之所以这么久没对这姑娘下手,不过是心里没底。
这女人忒有魅力,只怕化作她鱼塘里的一只虾,今天见了韩鹏,他一副笃定我俩是情侣的神情,起码可以辨别,我是特别的。
今晚就跟金有莉表白。
我选了她最喜欢的高档餐厅,她看起来有些惊喜。
我特意多灌了她两杯红酒,看她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便知该表白的时候到了。
可金有莉刚听完我的前奏,手中的勺子掉在碗里,汤底溅落在她最喜欢的衬衫上。
她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的意外,然后撒娇问我到底谁比较漂亮。
而我也没机会接我的下一句,没有谁比较漂亮,因为自始至终就是你呀。
金有莉一直瞪着我,眼圈红着。
“我们在一起吧。”她说。
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金有莉篇
我和霍斯臣在一起了。
我认命了。
他也一样,没什么特别。
但是,我好像一下子丧失了作为天使的乐趣,我不再期待和他分手后上天的奖赏。
我开始只是完成我的任务。
我和霍斯臣撒娇,照顾他的起居。
认真扮演一个完美女友的角色。
霍斯臣篇
我和金有莉在一起了。
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我觉得她变了。
哪里变了呢,说不好。
但她确实很好,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周围的朋友们都说我捡到宝了。
我们再也没有深夜买醉。
“怎么不喝了?”我问。
她歪头,笑得妩媚:“因为,有你了呀。”
可是我知道,她几次回来,嘴里口香糖味道之下掩饰的,是淡淡的酒精味。
“金有莉,你到底怎么了?”
有天我喝得很醉,借着酒劲问出这句话。
届时我们早就睡在一个房间了,她正躺在床上敷面膜,而我手撑着头躺在她身边。
她慢吞吞地扭过头,眼里是我不熟悉的嘲讽。
她撕下面膜,甩在床边的垃圾桶里。
“霍斯臣,什么我怎么了,是我做的不够好吗?我不如你过去的那个金有莉?”
她这句话是吼出来的。
以至于我酒醒了一半。
“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经尽力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她应该是哭了,我想。
面膜残余的液体在灯下亮晶晶的,我分不清其中是否掺杂泪水。
“我没办法,”她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做不到了,我不要奖赏了,我完不成这个任务,我没有办法,这样和他在一起。”
我越来越听不懂她的话。
“如果跟我在一起这么痛苦的话,不如分手吧。”
在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金有莉篇
此生第一次被甩。
我只愣了两秒,抹干脸上面膜残液和泪水的混合物。
“好。”我答。
下床时他拉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轻轻一挣,他就松开了。
这次任务,我可能是失败了。
大结局
韩鹏觉得自己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金有莉了。
只有朋友圈里她到处旅行的照片,他咧嘴轻笑,果然还是一个人啊。
“珠穆朗玛峰也没有那么高嘛~”
配图是她的鞋子,脚下是皑皑白雪。
韩鹏兴致勃勃地往下刷着,虽然这些照片他已经看过无数次。
金有莉此时正在成都的某个小巷子里的大排档桌上,面前点了一桌子的美食。
即使只有一个人,她也想要尝遍每个菜品。
饭菜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汽,对面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眯眯眼睛,不用仔细分辨,也知道那是谁。
“有完没完了,我都说了不要跟着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每到一个地方,没过几天,他就会跟过来。
要么自顾自地坐在她的餐桌对面,要么站在不远的地方偷拍她。
动作神态自然地好像本来二人便是同行。
“怎么不往国外跑了。”
他坐下,从隔壁桌要了一副多余的餐具,夹了一口鱼塞进嘴里,烫的面目狰狞。
金有莉崩住笑,别过脸去。
“累了,找个地歇歇。”
“嗯。”
他点头,也不多问,自顾自地吃东西。不忘把鱼剔除了刺,再沾一下鱼汤,放在她的碗里。
从前他不会做这些事,无论是在一起前,还是在一起时。
“明天回家了。”
她状若不经意般谈起。
“嗯,家在哪?”
“大连。”
“好。”
“好什么好,不准跟来。”
霍斯臣抿了笑,挑了一筷子鸭血放在金有莉碗里。
下榻在金有莉住的房间隔壁,霍斯臣又点开了金有莉的微博主页,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偷窥了。
她偶尔会在这里更新些短篇,算是个网络红人。
过去他不会去看这些,分手后却突然想看看。
金有莉的文字功底很好,感情细腻,像她本人一样,笔下的人物也都乐观可爱,像她本人一样。
吸引他的是一篇叫做《我叫金有莉》的文章。
故事与他们的故事太过雷同,看到“天使”这个称谓时,霍斯臣在卧室里笑出了声。
他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实地成分有几分。
“大概天使不能和凡人恋爱罢。”
故事是悲剧,二人没能在一起,但是语调依旧轻松,细品是深藏的悲伤与无奈。
“又做噩梦了。”
看到这几个字,霍斯臣皱了皱眉,这个噩梦他是熟悉的。
分手后的第一个月,他翻到了一篇有关于噩梦的故事。
“我总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曾经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童年是很幸福的,在与别人对比之前。”
“我以为我已经有了和睦的家庭,相对于电视剧里离婚的单亲家庭,我以为我是幸福的。”
“我以为我已经有了爱我的父母,相对于那些后妈后爸,我的爸爸妈妈,已经很爱我。”
“直到我做了那个噩梦,我才知道,有些记忆,即使被埋的很深,还是会在梦中被挖出来。”
“那个我最最熟悉的男人,我的父亲,大概是我出生时见到的第一个男人,那个陪我度过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他说过的话,我记得有多深刻。”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你怎么不去s。”
“噩梦醒来时,通常是夜里两点,再在被窝哭到天亮。”
“对十几年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晰,我也觉得蛮神奇,虽然当时录了音,但后来很少去听了。”
“后来我和爸爸和好了,因为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只是脾气急。”
这篇文章草草结束了,以至于下面仅有的几条评论也都是负面评价。除了说虎头蛇尾,还是说败笔之作。
作者笔下的人物总会有自身的影子,从金有莉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父亲,霍斯臣便知道,这篇文字,除了结局,都是真的。
那些凌晨两点醒来的日子,霍斯臣也参与过,听到她的抽泣声把她叫醒,她红着眼睛,泪水一直流啊流不完。
“霍斯臣,你是爱我的吧。”
霍斯臣只有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肯定地回答。
“做了什么梦?”
把金有莉哄好后,霍斯臣问。
“梦见被恐龙追,然后你把我抛下,跑掉了。”
“傻瓜,我怎么会抛下你。”
可他食言了,他竟然主动提了分手。
过去他以为她就是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快乐,无忧无虑。
没有深入了解她,即使是受伤的故事,她也向来讲述的云淡风轻,变作一个笑话,逗得他只会在一旁偷笑。
他在这个故事下面评论:“每个小女孩都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她们的职责就是快快乐乐,总会有人负责爱她们,那个人一定会来,Je t'aimais, t'aime et t'aimerai。”
第二天,金有莉不像之前为了甩掉他而早早离开,而是快中午了,才叮叮当当搬着箱子出门。
霍斯臣听到声响,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抢过她的箱子。
“小姑娘家家,拎这么多东西干嘛。”
金有莉瞪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出来旅游当然要拎东西啊。
“你没带行李?”
“老子有钱。”
霍斯臣昂起头。
金有莉白他一眼,扫一眼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箱子,自顾自往前走了。霍斯臣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笑得呲出一口白牙。
-
“叔叔阿姨好。”
霍斯臣还是死皮赖脸地跟去了大连,还一路跟到了她家。
“呀,是小霍吧,早听说你了,进来坐进来坐。”
霍斯臣深知东北人的热情好客,也不见外地脱了鞋走进这个并不十分豪华但很温馨的家里。
金有莉缠着她妈妈去闲聊了,霍斯臣和金爸爸坐在客厅里喝茶。
实话说,他很难将面前这个两鬓发白的男主人和故事里那个爆粗口的父亲联系起来,他看起来彬彬有礼,小心翼翼询问他的一些情况,像是生怕女儿受了委屈的模样。
大概有些伤害无法抹平,当事人只能慢慢弥补。
时光或许能冲淡一切,相互理解的人也终将会和解。
霍斯臣不是来当和事老的,他有更重要的任务。
那就是好好爱上天送给他的这个天使,他们一定是上天赐给彼此的最宝贵的礼物。
没人比金有莉更可爱,也没人会比霍斯臣更爱她。
番外篇。
“什么!?你之前根本就没认识过金有莉。”
“是啊,不过是想套路你跟你表白而已。”
金有莉抚着胸口顺了顺气。
“那他还真是天赐的最后一个奖赏啊。”
金有莉小声嘀咕,霍斯臣却听清了,在一旁偷偷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