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原创)
漫天的飞雪从天而降,眨眼间覆盖了人间,自成一派,颜离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带着白色的针织帽,踩着厚厚的积雪,独自堆起了一个雪人。
又是一年冬雪,去年今日,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景色,同样的飞雪,同样的穿扮,身边还有熟悉又亲切的人,而如今,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物是人非,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颜离和雪人拍了一个合照,把它存进相册,并备注上一行字:我挺好,您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以前的颜离不相信什么天堂地狱,也不相信什么转世投胎,她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在心跳停止的瞬间,关于这个人的种种都画上了句号,再也没有了后来。
可如今的她,相信有那么一个地方,最好是绿水青山,一眼就能望见重峦叠嶂的青山,有一间温暖的屋子,门前要有一颗桃花树,还要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不远处就有小孩在戏耍。屋里住着一个五十多岁长着大胡子的人,那人喜欢钓钓鱼、唠唠嗑,冬天最爱堆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雪人,他就那么幸福又自在的活着……
高三那一年,颜离的父亲意外去世了,从此她在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亲人。她的母亲在她四岁那年和父亲离婚,从此再没了联系,她对母亲的印象寥寥无几,只记得有那么一天,她抱着她哭红了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她对母亲这个词的种种,都终止在了四岁那年。
她记得母亲走后的那几天,她天天哭,天天闹,爸爸拿她没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给他唱歌: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是她父亲最喜欢的一首诗,也是颜离第一首学会的诗,颜离的离也由此而来。
颜离爸爸出事那天,她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高三了,学习任务很重,不论老师还是学生自己,谁都不敢有一丝松懈。老师坐在讲台上,周围被几个问问题的学生围的水泄不通,四周都是背书声,讨论声,翻书声……
不知怎的,今天她的眼皮跳的厉害,从早上就这样了。这时,班主的拿着电话走到教室后门,悄悄的把颜离叫走了。
“离离,你爸爸出事了,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太好,你马上回来。”
打电话过来的是颜离的邻居阿姨,听到这话的时候,颜离手一软,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地上,她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视线突然模糊了,老师扶了她一把,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颜离,不哭啊,拿着钥匙把你手机来上,今晚就走,老师陪你去。”
为了防止不自觉玩手机,影响学习,整个学校的班主任都是统一把学生的手机收着,等周末再给他们,所以,只有周末才能打电话给家里。
全班同学都知道了,一个和颜离关系比较好的说:“老我陪颜离回家。”
老师也答应了,但是颜离说要自己一个人回家,“甜甜,老师,还有同学们,谢谢你们,但是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就可以了,我,我可以的。”
颜离一边说着话,一边掉眼泪,她在心里告诉不要哭了,可以眼泪怎么关也关不住,源源不断的倾泻而下,后面索性就不擦了,随它流着。
老师实在不放心,还是让甜甜跟她一起回去。
从学校到家里,要坐六七个小时的车,天早就黑了,颜离恨不得立马飞到家去。
这条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的路,一下子被拉长了好几千米。
怎么会突然这样呢?明明开学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说等放假了,让颜离给他剪一个好看的发型呢?怎么会……
身边的甜甜不断安慰她,甜甜心疼极了,自己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她要扶住颜离。安慰的那些话颜路怎么也听不进去,就好像隔绝周围所有的声响。
凌晨一点过二十分的时候,颜离电话响了,是邻居阿姨打来的。
“喂,阿姨,我已经在……”
电话那头是抑制不住的哭声:“离离,你爸他,他走了……”
“我已经在路上了,我快到了”颜离的这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那句“走了”堵在了喉咙,打哑了嗓子,覆盖了双眼,抽走了四肢……
电话好像从手里滑下去了,还是被谁拿走了,颜离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她抓着甜甜的手臂,想开口问什么,却说不出话。
颜离抓着自己的脖子,也无济于事,脖子被抓出了一道道的红痕。
甜甜也哭出了声,抓着颜离的双手,摇着头说:“别这样,离离,不要这样。”
视线一次次的模糊,随着眼泪的掉落,又一次次的清晰,颜离挣开甜甜的手,开始握拳捶打自己的胸口。
甜甜吓坏了,不禁惊叫出声,使尽全身力气抓住颜离的手,颜离还是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呜咽似的声音。
终于,她晕了过去,甜甜觉得四肢都软化了,她抱着颜离,慢慢的拍着她的肩膀。
前面的司机也吸了一口气,他今年二十五岁,上完高中就不读书了,自己出来打工,开私家车已经有三年了。这样的时刻,他知道什么话也没有用,他也想飞到目的地,但他不能慌,一点也慌不得,他强迫自己不去听后面的响动。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今天不曾出来接过这个活,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睡着觉。
或者,他接的不是她们。或者,他接的不是这样的她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离醒过来,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拍了一下车窗,说:“怎么还在车上,我爸都醒了,我刚才不是在医院吗?我爸还说让我回学校,好好上课,好好复习。”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小,过了一会儿,颜离摸了摸衣服兜,没找到,转过身说:“甜甜,我手机呢?”
结果手机,沉默着,过了几分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颜离有些慌张的问:“走了是什么意思啊?甜甜,你告诉我,什么是走了?”
甜甜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头,说:“离离,我们先好好睡一觉好吗?很快就到了,先睡一觉。”
余下的路程里,颜离没有睡觉,也没有说话,沉默着直到下车,她慌张的下了车,吐得天昏地暗。
送到医院门口时,那个司机说不要钱了,颜离像是生气了一样,把钱塞给他,没说一句话,然后扒开腿跑进医院,一进去,邻居阿姨还有二叔二婶都在。
像是失忆了一样,颜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父亲病床前的。
她只记得,无论她怎么说话,怎么喊叫,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动都没动一下。
他的手是僵硬的,脸是冰冷的,就像每年冬天下雪,他们一起堆雪人的时候,那双冰冷又通红的双手一样。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颜离一遍遍的重复这首诗,一会儿是念,一会儿是唱,可无论她怎么做,那个人都无法给予她回应。
他还是没能等到她的阿离。
她还是赶不上他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是在开学的时候,她的父亲送她上车。
当时说了什么呢?她的父亲好像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学习再重要也不能不顾身体,没钱了就跟爸爸说。
当时她回了什么呢?她好像说,好了好了,啰不啰嗦,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赶紧回去吧!
所以,最后一眼,是他目送她离开,她头也没回。
所以,那一眼,竟成了永别,匆匆一别,竟成了抹也抹不去的伤疤。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么突然,不该这么匆忙,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好像长这么大,她都没有说过一句:爸爸,我爱你。
第二天,颜离就让甜甜回学校了,她的眼睛已经肿的不行了,眼皮抬也抬不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像一个提线木偶搬,机械的完成一系列的动作,做完后,像一只迷失在荒原的羔羊,四周好像都是落脚地,又都没有他的容身处,她轻轻一踩,就陷进了底下,越挣扎陷得越深。
又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失了重,飘来飘去,没有一棵树能留下她。
颜离的爸爸是车祸去世的,那个肇事的车主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他的家人给颜离他们赔了钱。
金钱没有温度,可生命是热血灿烂的,二者从来到不了一个平面。
颜离请假了两个星期,回到学校后照常上课学习,她一开始很怕同学老师的安慰与鼓舞,但等那些话和行动真正出现的时候,她又觉得,她好像需要这样的温暖。
时间走的匆忙,高中生涯落下帷幕,颜离考上一个一本大学,如果再加把劲,她可以考上更好的,但就算是这样,她也知足了。
从前觉得,我们会很脆弱,在这样关键时刻,发生这样悲痛的事情,我们会撑不住会跌倒,会放弃。
可是有的时候,我们的生命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有些伤疤是一辈子也去不掉的,那些曾经的温暖与未来的憧憬也同样无法割舍。
有时觉得,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曾几何时我很快乐,只是在这个时刻,短暂的,我只有我自己,而未来的日子,应该是充满阳光的。
世界以痛吻我,可我不要报之以歌,苦难从不值得歌颂,值得铭记的是那些美若星河的日子和人们。
……
从回忆里走出来,颜离踩过积雪,一步一步回到家里,钻进了被窝里,从床头拿出来一本书,翻开,安静的读了起来。
离离原上草,
岁岁有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