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7
李庭开完线上会紧跟着就去和总裁开了个线下会议。
里昂的冬天也很少见到太阳，天气就和他的表情一样多云转阴。
现下李庭刚刚结束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放下笔记本，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沈君译发来的消息，“下周圣诞节你要是回来的话，我们约个饭。”
“机票早就订好了，准备回来见个朋友，也在上海。刚好咱们哥俩也可以叙叙旧。”
其实这两条消息再往前就是李庭的询问，“怎么回事儿呀，上周三你还让我对她好一点，刚才听董老师说你俩在闹离婚？”
沈君译没回复这条消息，李庭叹了口气。
时间回到上周三晚上。确切说是上海的晚上，里昂的下午。董毅的离职流程刚刚审批通过，他们打算做个交接，董毅提议把苏小敏也拉进来。
但李庭刚准备动手，沈君译的电话就打过来。他跟董毅打了招呼，随后关了麦克风接电话，“怎么了？”
“庭哥最近业绩还行吗？听说好像刚晋升了一个副总经理啊。”
那头沈君译的声音多少透着点小心翼翼。
其实这消息在李庭看来多少有点灵通得过了头，但毕竟只是一个中层业务员的调动，倒是也没有什么掖着藏着的必要，“是的，餐饮业务的部门经理，先提到副总练练。过完年董老师退休，她就是总经理了。”
那头的沈君译还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还带着一点讨好，“跟您练……我听说提的是一个妹子啊，您别又把人骂哭吧？”
“怎么说？消息这么灵通吗，这点破事你也知道了？”
那是一个各方面都挺好的实习生，唯一的问题是，法语没有到B2。于是李庭在邮件里回复“不通过。虽然我们眼下需要人手，但如果对方法语能力不够，招聘进来必然也无法胜任”。
他琢磨着自己下达的指令已经算是非常明确了，第二天却在流程里看见了录用审批，并且附上了和对方沟通的书面截图。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无非就是赔点钱的事。但对于当下的沃华来讲，这种平白无故的成本损耗，可能比那个招聘HR的月薪还要高些。
他直接就把对方叫进了会议室询问原因，早前他和另外两个资历老一些的HR沟通也是这样的，包括……那个人。
那个，今年3月份晋升不久，就向他提了离职，并且说，“我不会再回来了”的人。
那头的沈君译倒是坦诚，“沃华太多人跳来我们这边了，我就跟着听了些八卦。庭哥，您别在意……”
“哭了的话，怎么升的，就给我怎么降回去。”
李庭自觉情绪有些失控，但电话里的沈君译似乎没听出来，“这么残忍吗？”
“客户可不相信眼泪，我也没有耐心哄女生。怎么，沈董还这么怜香惜玉呀，是打算挖墙脚？”
那头沈君译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不是，庭哥。拜托了，别让她哭。苏小敏是我老婆，我一直不敢跟你说。但是如果一定要把她说哭的话，你辞退她都比……“
“你老婆为什么会在我们公司？”
那头的沈君译支支吾吾，“确切说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这事儿说来话很长，总之，别让她哭，也别提我，拜托了。实在不行，你辞了她，我养她也可以。”
李庭面上没什么波动，“那倒是不至于。但你老婆在我们公司上班这个事情，最好谁都别让知道，明白吗？”
“嗯，现在没有人知道。董老师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就这样。”
李庭顺手查了苏小敏签过的协议，没有包括相关的条款，并没有什么风险；眼下的沃华又实在青黄不接，临出售之前他也不打算再在外面招聘什么高级人才，苏小敏是最好的人选。
再加上……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沈君译这么低声下气求他，所以“留下苏小敏”这件事，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但随后李庭就直接吐槽，“我其实是真的不理解，都夫妻这么多年，每天这人就睡在她枕边，她居然能不知道自己老公是干嘛的。这么稀里糊涂，真能当好总经理？”
那头董毅赶忙打圆场，“那两回事。小敏的业绩毕竟放在这里。”
“沃华这些人真是，前有徐娜娜听不懂话，又有苏小敏不知道自己老公职业。都怎么回事儿，怎么招的人，陈雨就这个水平？也看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陈雨一起走，我来带她都比陈雨强吧。”
这话或多或少带点泄愤的意思。
那头董毅大概也听出来了，“走都走了，竞业也下了，就别骂了。Gabriel，其实陈雨挺努力的。沃华人不好招，法语卡得确实……”
“努力就这个结果？董老师您未免太宽容了吧？”
其实李庭单纯就是想开个玩笑，但董毅认了真，“抱歉，Gabriel。是我管理失职。请您原谅。”
他赶忙打圆场，“我不是这个意思，董老师。抱歉，刚才话说得有点过。我只是，想到她走了，我就会难过。”
后半句倒是实话。
从3月份到现在，足足9个月的时间，他像是突然多了个软肋。
他嘲笑苏小敏不知道自己老公是干嘛的，但他自己可能和苏小敏半斤八两，甚至还不如她。
苏小敏和沈君译正经是结婚了十几年的，但他和他的意中人……两个人16岁相互失散，等到18岁有幸再次重逢，却是擦肩而过。等到27岁又遇见了，他终于打算努力追，可到了35岁这年，又弄丢了。
并且她说，“我不会再回来了。”
那场一对一会谈，他们谁也没开视频，但她在那头用最标准的法语说了最陌生的句子。
李庭按了按眼角，随后扶着额头，闭上眼睛。
手机再次振动，他抓起来。
对方的备注是“墨墨”，头像是个卡通绵羊。她连续发了好几张图片，都是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粤式早茶。
“你那边不是晚上了吗？你怎么还在吃早茶呢？”
李庭没第一时间发送，看了看，把句尾的“呢”改成“咧”，随后又跟了个满头问号的小人。
消息看起来可可爱爱，但此刻的李庭本人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你那边是早上啊，嘿嘿。反正你就只能吃吃cafe配croissant，给你望梅止渴一下～”
咖啡配可颂，经典法式早餐的吃法。
李庭的眼角这才勾起一个弧度，头上的金色鸟窝头也跟着轻颤，“是café，你这种丢了accent的人在我们这里可是要挨骂的。跟你讲哦，我们这边老板非常～非常～凶，会把人骂哭的那种哦。”
那头回复速度一如既往的快，“那都不叫事，我以前老板也这么刻薄，最近我小徒弟还被他骂哭了呢。我说不行就来我这边，她偏不，偏要陪她男朋友。”
紧接着又是一条，“好啦，早上好呀学长，我看里昂也跌到10度以下了，还下雨。你出门的时候要小心哦。”
李庭切到天气app看了看，然后回复她，“最近上海也好冷，你们那边的最高温度和我们这边的最低温度一样。墨墨要记得多穿些衣服，不要着凉了。”
“嘻嘻，圣诞节快到了，学长是不是放假呀？”
“是的呀，我这周五就放假啦，墨墨要把圣诞节前后空闲的时间留给我。”
一只看着手机满头问号的鲨鱼出现在屏幕上，“嗯？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回你消息呀～”
李庭点进去保存了那一套表情包，然后发了系列里那个贴贴的表情，“早前我说我会回来的意思是，我要来上海找你玩。你带我转转上海，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去周边城市逛逛，你要记得把时间留好给我。”
其实这话是个彻头彻尾的托辞，李庭这次回来正经是为了和沈君译谈生意，但他不想一落地就看见沈君译。原因很简单，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他的状态必然欠佳，而商业谈判容不得一分一毫的差池。
所以他想摇个人来接他，但他在国内的可选项并不多，江墨是他唯一的选择。
不过那头的江墨显然并不知道李庭的腹诽，她似乎还很欢乐，“好呀好呀！学长酒店订好了吗？国内现在大家都用考拉app来着，他们最近跟树懒打得不可开交，考拉的年末优惠力度大得离谱。”
李庭想都没想，“好，我待会儿看一看，谢谢墨墨。但我现在要准备和我老板开会的Keynote，晚点聊。”
随后跟了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就关了微信继续工作。
他的teams仍然停留在苏小敏的聊天窗口，只是眼下的苏小敏并不在线。
现在国内北京时间晚上7点。
昏暗的楼道里，苏小敏拎起门口被塑料袋包裹的饭盒，拉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吱呀呀的声响回荡在狭窄的楼道，惊醒了沉睡已久的声控灯。
苏小敏联系的民宿就是这间屋子，早些时候被她匆忙放进来的行李箱眼下正歪歪斜斜躺在客厅里，把手险些绊到了她的脚。她顺手扶在墙上，按亮了头顶惨白的吸顶灯。
这间屋子不大，刚好一室一厅一卫一厨，客厅除了沙发和一个电视柜，甚至已经找不到合适的空间再放一张餐桌，只能以茶几代替。卧室也不大，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剩下的空间就是一个四平米见方的小阳台。窗户还是老式的钢制窗户，插销上锈迹斑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
不过苏小敏倒是不在乎这些，她把饭盒连同塑料袋放在了茶几上，又小心翼翼用四根手指尝试解开那已经被捆缚成死结、却还是被油渍浸染的袋口。
她刚把袋子褪到碗底，还未来得及把碗口的保鲜膜撕开，裤子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来得颇不合时宜。
她四下张望没找到纸巾，起身先进了厨房洗了个手，随后才拿起手机。
李庭的消息，“不好意思小敏，有个急事，我需要拉上你和董老师一起聊一下。现在方便吗？”
“嗯……好的。”
随后她按灭手机，喝了点水，就赶忙打开笔记本，连上会议。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二位。是这样的，今年的财报，可能会非常难看。确切说，不是可能，是一定，非常难看。”
李庭共享了屏幕，虽然苏小敏暂时还看不懂这些晦涩的财务指标代表什么，但是屏幕上的同比下降15%倒是传递了十成十的刺骨寒意。
“小敏，你和你的团队今年的确非常努力，上半年引入小程序来进行推广的方案也非常成功。但是，我们的确没有办法，要不是餐饮和海淘撑着，我们今年可能直接就开始亏损了。”
李庭的语速很快，语气却很诚恳。或许因为她在场的缘故，李庭特意介绍了下沃华的整个业务线。
“沃华这个名字都还是我起的，有一部分是Voir的谐音。”
Voir最早只是一个杂志社，所以Voir旗下的树懒app，最早只是一个电子杂志的概念。他们旗下经营餐饮、海淘、酒店、娱乐、景点五条业务线，但是他们并不直接经营这些业务。他们只是一个提供信息的媒介，甚至可以认为就是一本电子的企业通讯录。
基于创始人、同时也是实控人和董事长阿克塞尔·勃艮第的家族背景，Voir集团在欧洲本土最擅长的业务就是酒水……和一些在中国大陆境内并不存在的娱乐产业，算是欧洲特色。加上景点，就构成了Voir集团的三驾马车。
但是国内旅游业务的霸主之一……距离沃华还不远。逢年过节去虹桥坐飞机或者赶火车，在高速上可以看到携程位于凌空SOHO的办公大楼，经常是灯火通明。
至此沃华母公司Voir集团在海外跑得非常畅通的三驾马车，在中国大陆境内已经全军覆没。
不过中国大陆境内的美食文化，那可是别具一格，甚至足以享誉全球。早前光靠餐饮业务，沃华已经可以挣得盆满钵满。
……如果没有沈君译和他的考拉的话。
李庭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后来……其实小敏，你当初那个方案，现在北美区域的执行总裁提过类似的，而且他的改动幅度比你还小。但是被我老板，也就是总裁Vic，非常直接地否决了。”
“所以……”
“Voir集团是存在很多问题的。但是眼下，我们或许的确无法解决这些问题。早前你还只是餐饮业务总监的时候我不太能和你说这些，现在你也是沃华的副总经理……虽然我们给你的title是餐饮线总经理。不过，不论如何，马上你就是整个沃华的总经理，的确还是需要了解一下我们所面临的情况。”
他顿了顿，“我需要你和我站在一起。”
是听不出什么别的东西的诚恳。或许是他真的很诚恳；又或者是，苏小敏的段位，还是太低了。
“那，我可以问一问，Vic为什么要否决吗？”
苏小敏声音里透着些虚弱，“或许我这个问题问得非常不合时宜……但是，明明考拉按照这个方案执行的结果，就是非常好的。”
“有的时候，Vic在意的可能并不是结果好坏。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抱歉。”
李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现在Vic给我的指标就是，沃华下一年第一季度的情况没有好转的话，沃华会开始裁撤业务线。他的原话是，除了餐饮和海淘，以及对餐饮起到辅助支持作用的业务，其他业务从利润最低的开始裁。第一季度财报就要保证国内整体利润率有10%。”
“10%，看来可以提前跟大家谈赔偿了。”董毅几乎想都没想，“这是个不可能的数字。”
“嗯，所以我圣诞节会来和我国内的一些朋友接洽，也包括君译。他是想要收购沃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