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钻俱乐部大琦的后花园乡土故事

我的父亲没有散文诗,他的手上全是茧

2018-11-23  本文已影响86人  ee9bc70c061f

那天在微博上看了一个视频,李健唱《父亲写的散文诗》(原唱:许飞),听得我泪如雨下。有听众说,这首歌其实是一碗汤,李健不断地用感情往汤里加料,一句一句地演唱,加热着碗里的材料,然后端到听众的面前说:

“来,拿给那位寡言的父亲吧。”


《父亲写的散文诗》李健我是歌手_腾讯视频

父亲最近童心大发,整天琢磨着要去野地里找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来。

前天他从小河沟里摸来一大把肥嫩的野芹菜,晚上跟猪肉一起炒了,香死个人。姨本来嫌他不务正业东游西荡,但看在这么香的野芹菜的份上,就原谅他了,还叫他隔天拿个竹篮子去,多采些回来。

次日更神奇,一只在路旁歇脚的山鸡被来往车辆撞死了,父亲恰好路过,便将它捡回来,收拾干净中午炒着吃了。我起先不晓得是什么,只觉得瘦骨嶙峋没啥肉,但味道唆起来很鲜甜,还以为是只童子鸡。

自从封山育林,村里人便很少再往大山深处去了,生活越来越好,也不需要狩猎来改善伙食。这山鸡的味道,我真是很多年没有再尝过。

野芹菜

我没有母亲,爷爷奶奶也去世得很早。母亲死了以后,父亲便将我从外婆家接回来亲自抚养。因此,我们三姐弟,几乎全由父亲独自一人拉扯大。其中艰辛我们小时候不懂,还经常惹他生气,大了懂事了些,却也未能成为让他骄傲的子女,没让他省过心。

母亲去世以后,我们很是穷过一些日子。为了怕我们三姐弟成为无人管教的野孩子,父亲不能再出去做工了,只能在家守着,当起了家庭煮父。

面对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父亲很是头疼。常言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这第一件他不用发愁,大山里到处是柴火,去砍就是。可后面这六件,哪一件不需要用钱来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不是个巧妇而是个粗夫,更是难上加难了。

没有收入来源,父亲只得挖空心思去野地里寻吃食。好在乡下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勤快点,还是饿不死的。

清明草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二三月里,田间山坡的花像开疯了似的,劝都劝不住。各样的野菜也从地里冒出来,成了父亲的福音。

雨后的春笋,河沟里的野芹,山里的蕨菜,田里的荠菜蒲公英......都是自然馈赠的美味。

小笋子剥皮以后,开水里滚一遭,然后再捞起来用清水泡上,可以吃至少一个月。野芹菜蕨菜是我的最爱,嫩尖尖采了来,用猪油一炒,可下三碗饭。父亲喜欢把蕨菜晒干了腌在坛子里,到了秋冬没什么新鲜菜吃的时候,拿出来炒腊肉。

顾禄的《清嘉录》上说,“荠菜花俗呼野菜花,因谚有三月三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从野菜花置灶台上,以厌虫蚁。侵晨村童叫卖不绝。或妇女簪髻上以祈清目,俗号眼亮花。”

摆灶上驱虫蚁我是没听过的,但“眼亮花”倒确有其事。每年三月三,父亲必会喊我们去田里采些荠菜来煮鸡蛋,说是能明目清热,小孩子吃了好。

还有一种清明草,学名叫“鼠麴草”的,叶子长得像老鼠的耳朵,茎叶全是白细的茸毛,开细密的黄色小花,父亲也会叫我们采了来,碾碎了与糯米粉揉在一起,做清明粑粑。蒸出来有股草木清气,甚是怡人。

紫云英

清明时紫云英也开得正欢,数十亩紫红色连成一片锦绣,非常好看。这本来是农民在收割完稻谷后,将它们播到田里,开春犁翻了,用作肥料的,但因为茎叶鲜嫩,吃起来有点像豌豆苗,父亲有时也会拿来做菜。

我最爱这个花,常摘来做成花环戴在头上。记得弟弟有次非吵着要父亲背,父亲不肯,他就跑到田里去,将人家一亩田的紫云英全给滚死了。这件事现在都被我们拿来取笑他。

乡下野物甚多,蒲公英吃得很少,除非实在是没吃的了才会想起。

长身体的孩子,光吃素的也不行。为了给我们增加营养,父亲经常跑到山里去打野味。我们家养了一只大黄狗,每天陪着他进山。

映山红

父亲会装一种狩猎的机关,傍晚到山里安装好,盖上枯草掩护,然后再撒些食物做诱饵,早上去收猎物,很少落空。山中楠竹多,收得最多的是竹鸡。

有时也会去挖竹鼠,这家伙一般在竹子根部安家。竹鼠肉煮熟后会膨发,一碗生肉能煮出两碗熟肉来,但是味道一般,我因为觉得它长得像老鼠,不怎么敢吃。

运气好的时候,会撞上黄麂。如果寻得它的踪迹,必须十来个壮丁一起出发,拿上一张大网,守上一天才能捉到。黄麂长得像山羊,有小牛犊子那么大,捉来以后各家平分,有其他人家想尝鲜,也可出钱买。黄麂肉色发红,味似牛肉,很好吃。

父亲还曾捉到过野鸡崽,扣在竹框里给我们当宠物,可惜没养到几天就死了,现在想起来觉得很残忍。

荤腥不只山上有,河塘里也有。夏天父亲会带我们去钓龙虾,用生肉做钓饵;还去水库钓鱼,我们在田埂上抓蚱蜢做钓饵,不用蚯蚓,因为全家一致认为蚯蚓太恶心。

秋冬的时候,等稻谷收割完,父亲就把田沟里的水都放干了,领着我们挖泥鳅鳝鱼,或是到清水溪捞小鱼虾给我们吃。

野刺莓

然而吃食上好解决,有些必要的花费还是免不了的。我们要学费,要买文具,还要添新衣裳。为了赚钱,父亲学会了很多手艺,学理发,给人编织竹篮箩筐,修理电器,做电工,做厨师......

记得有一年交学费,父亲实在没辙了,就将刚生完狗崽的大黄狗卖了。大黄是被它的新主人蒙了眼睛套在麻布袋里,趁天黑拉走的,为的就是怕它自己再跑回来。没想到,过了几天,它还是找回来了,满身伤痕,也不知是怎么逃脱怎么寻到路的。

父亲收了对方的钱,已经给我们交了学费,只能狠心再将它送回去。后来大黄再也没有回来过,买主把它接走的时候,父亲一个人躲在房里哇哇大哭。那是爷爷去世以后,我唯一一次见着父亲哭。

日子过得如此艰难,零食是想都不敢想的,饼干薯片类的东西,见都没见过。我们的水果,就是那山里的野刺莓野酸枣,零嘴就是两升米能炸一麻布袋的米炮筒。

米炮筒

如今我再跟城里的朋友们聊起我的童年,大家皆抱以同情的眼光,想着我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实则不然,虽然我没了母亲,可是我有这自然之母用万物滋养,还有如慈母般将我们细心照料大的父亲。

在那个小小的木屋里,充满着无数的欢乐回忆。燕子在房梁上安家,猫头鹰就睡在屋后的大树上,大黄狗趴在门前,一屋子鸡鸭鹅都是我们的玩伴。还有父亲,在给我们讲聊斋里的故事。

然而我的欢乐回忆,于父亲却不是。他在我们年幼时,几乎没有生病进过医院,但是这两年,动了几次手术了。他说,他以前不敢病,现在好似松了口气,病也病得放心了。

他终于熬出了头,却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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