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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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不想放弃某个人或物，便会想方设法地去留住他/它，哪怕是欺骗，也是善意的谎言。然而，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得接受。
老黄夫妻是工薪阶层，收入不高，也没有什么家底。勤勤恳恳忙着上下班，赚到的钱除了日常开销还有些许积蓄。婚后十年来老婆一直没怀上，看了中医西医都没见效。
工友介绍了一位中医，调理了半年后，老婆终于怀上了。四十多岁才当上父亲，老来得子，儿子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一晃十几年，黄宁成绩不算好，中考的成绩未能考上高中，父亲便让他参军。三年艰苦历练的军营生活，并没有让他胆小怕事的性格变得坚韧。做起事来还是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军人的风范。
黄宁退役返乡，到分配的单位上班，不到一个月却干不下去辞职了。三个月过去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老黄今年刚退休，眼看着儿子天天在家里待着，开始着急起来。俗话说得好，人就像零件，不动起来很容易就生锈，越坐就越懒。
现在，老黄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从门口信箱拿到当天的报纸，掀开招聘信息，看到有合适儿子的工作，用红笔圈起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敲了几下儿子房门，推门进去，看着还没起床的黄宁，把画满红圈的报纸放在床头桌子上：“儿啊，这都九点了，该起床了。呐，你看看这几个有没有合适你的，打电话问问，合适就去见见。”
黄宁听到父亲的话，翻了个身，拉上旁边的被角，闭着眼睛说了一句：“爸，知道了，我等下看看。”
老黄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走出了儿子房间。只觉得心有点闷，堵得慌。老伴一早到市场买菜还没回，桌上给儿子留的早餐早已放凉了。
阳光洒在那张旧摇椅上，老黄经常躺在摇椅上看报听新闻，可今天，他没心思躺。穿上布鞋，抓上一串钥匙便出门了。
这套小两房是单位分的楼梯房，按他们的收入和存款，现在买房，也不够买几个平方。
老黄满怀心思地一步步向楼下走去。
经常一起玩的工友老陈在楼下花园旁正逗着两三岁的孙子玩球。见到老黄，笑着问道：“老黄，去哪溜达啊？”
“没去哪，到楼下走走。”老黄回了一句。
“要不咱来两盘？”
“不了，没心思！”老黄随口说了一句。
“怎么情绪不高啊？发生什么事了？”老陈把手中的球递给孙子，走近老黄看着他说。
俩人在石凳下坐下，孙子在眼前踢球。“唉！你看，你孙子都这么大了，我什么时候才有孙子啊。先不说孙子，人生两件大事，成家和立业。我家儿子现在连工作都没找到，天天窝在家里。”
“退役没有推荐进单位吗？”
“有，但是干了不到一个月就不去了，问什么原因也不说。唉！这孩子就是我们惯的。”老黄叹了一口气，摇了几下头。
“那就找呗！总有合适的吧。”老陈安慰地说。
“这找工作的事急不来，就像娶媳妇一样，得看准啰，合适才能长久啊。”
“我说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自己去摸索，去闯！”老陈起身拍了拍裤子，继续跟孙子踢起球来。
眼前这对爷孙的快乐，自己有生之年也一定有机会体验。
老陈这些话说到老黄心坎上了，孩子长大了，就应该放手，也甭操心那么多。心里瞬间敞亮了不少，但还是不能惯着他。
早上八点，黄宁已起身换好衣服，对着镜子剃胡须，清水洗去脸上的胡须渣。他走向正坐在摇椅上看报纸的老黄说：“爸，今天有间公司让我去复试，成功的机会应该挺大的。”
“那就好，儿子，祝你成功，好好干！”老黄放下手上的报纸，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工作三年，黄宁换了几份工作，跳槽也没见工资变多，主要原因还是学历低，工作能力也不出色。他不敢找女朋友，因为这点工资连自己也养不活更别提养老婆了。
转眼已经三十五岁，父母开始着急了，而他仍然不敢面对这个老大难的事。
黄宁自认为人处世不够圆滑，他生性胆小怕事，加上能力有限，简单的工作他还是可以胜任，想要有所成就，必须升级自己，改变自己。
工作之余，他报了夜校进修，拿到了大专文凭。也认识了同在夜校上课的林小惠，两人一见钟情，谈起了恋爱。这年他已经三十六岁，小惠三十二岁。
半年后，他把小惠带回家，老黄两夫妻看到儿子领着姑娘回家，开心得嘴巴都合不拢。
彩礼八万八将儿媳妇小惠娶了回家，平时静悄悄的小两房也显得热闹，喜庆了不少。
老黄夫妻俩盼望着这对新婚燕尔的新人快点给他们惊喜。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仍然没动静。
他们偷偷问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儿子说他们没避孕啊，但是就是怀不上。
老黄担心这两夫妻是谁的身体出问题了，不如去检查一下。儿子却回复应该是工作压力太大，这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不用浪费钱去看医生了。
生孩子这事的确讲究缘份，该来的挡也挡不住，只是时间有点晚。
晚上躺床上，小惠告诉黄宁：“老公，我这个月月经超了半个月还没来，会不会……”
“没来或许有惊喜啊！我明天去买来验验。”黄宁扬起眉毛，偷乐起来。
“爸，妈，小惠终于怀上了！”黄宁拿着验孕棒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
老黄夫妻开心得连继续说了几句：“祖先保佑，咱们黄家有喜啦！”点上三柱香向着祖先灵牌叩拜。
俩人天天逛商场买婴儿用品，订了一张婴儿床，隔天就送到家了。可房间太小，连张婴儿床都放不下。
刚好单位老张要换大房，他那套小两房想卖。老黄听到这个消息，赶紧找老张问问价格，合适的话买下也是好的。毕竟在同一栋楼，不住在一起他们帮黄宁照顾小孩也方便。
房子的价格还算合适，首期款也没超过他们的预算。晚上，老黄便把买房这事告诉了儿子，儿媳妇。付完首期款，以后月供让黄宁两夫妻负责。自己有退休工资，也不用他们养，减轻年轻人的负担。父亲这个决定，他们也认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自己的收入，买不起新房。
房子手续办完，房产证上写上黄宁和小惠的名字。简单地打扫了一下，补充了一些家具和电器，黄宁夫妻俩便把搬了过去。
这时孕期已有两个月，常规检查的其中一项结果却让他们开心不起来。男女双方属同类型的地中海贫血，胎儿将有可能患上先天性重型地中海贫血症。医生建议这种情况最好终止妊娠。这其实就是他们没有婚前检查造成的后果。
好不容易盼到了儿子结婚生子，黄宁担心父母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俩人也不想放弃腹中的孩子，决定博一博，万一没事呢。他们商量后，打算不把这事告诉父母。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惠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他俩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只希望胎儿健康发育。老俩口天天忙着买鸡给儿媳妇炖汤补充营养，忙得不亦乐乎。
孕期六个月，再次踏进检查室，医生根据检查结果还是建议终止妊娠，让他们马上做决定。小惠立刻拨通黄宁电话，让他到医院一趟。
黄宁接到电话后，赶往医院，满头大汗站在医生面前：“医生，患上的机率有多大？”
“从检查结果看，百分之九十五的机会，建议终止妊娠，不要以为还有百分之五的机会，出生后给孩子带来的伤害太大，会出现各种并发症，对小孩的生长很不利。有些孩子的寿命也不长。”医生指着检查结果上那看不懂的数字说道。
小惠站在一旁擦着眼泪，黄宁整个人呆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一刻那么快就到来，人生第一次决择竟是要亲手阻止自己孩子的到来。
“决定好了就要马上安排手术。”医生把最后的这句话告诉了他们。
“老婆，我看还是听医生的建议，万一孩子出生后出现并发症，那咱们是害了他。”俩人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商量着如何决定。小惠已经全身无力地扶着墙，双眼泪汪汪。
黄宁拨通父亲电话：“爸，你让妈帮小惠收拾几件衣服带到医院，她明天要安排手术。具体的你们过来再说。”
两老急急忙忙拎着包从家里赶到医院，黄宁担心父母知道实情会拆散他和小惠，便告诉他们胎儿发育不良，所以必须终止妊娠。老俩口听完，跌坐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那一夜，谁都没合眼，小惠双手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她每天幻想着肚子里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她还是像老公。嘴里细声念着：“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没能带你活着来到这个世上。若有缘，下辈子你还来找我。”
小惠眼泪流了整整一个晚上，枕头已湿了一大片。第二天早上，她双眼又红又肿。黄宁也整个人憔悴了，握着老婆的手，推着病床陪着她：“老婆，别想那么多，我在这里等你平安出来。”小惠已无力回应，只是点了点头。护士把病床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门外等待的时间过得特别漫长，黄宁在坐立不安地在门外来回走着。两个小时左右，手术室门开了，医生喊着陈小惠家属。
黄宁跟着医生进去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以这种方式见到自己的孩子，一个已成人形的胎儿躺在他眼前，圆圆大大的眼窝像他，小小的嘴像小惠，是个男孩。
他捂住嘴巴，眼泪不制止地流下来，心好像被刀割一样痛。“孩子，来世再见，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黄宁不敢把看到的告诉他们，但这一幕却经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老黄望着那张自己亲手拼装起来的婴儿床，老泪纵横：“老天爷，为什么这种事情让我们碰上？”老伴搂着他的肩膀，俩人抱着哭了起来。
婴儿床上的一颗颗螺丝被拧了下来，一块块板卸下来，重新装到纸箱内，婴儿被，婴儿衣服也全部折叠好，放到阁楼上。房间内充满着天使游乐场似的场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刚入伙那时的空荡。
黄宁把小惠接回家休养，大家都不敢提孩子的事。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需要很久很久……
老黄整天郁郁不欢，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而黄宁和小惠，仍然希望可以再怀一个孩子。他们到处咨询医生，如何隔绝遗传重型地中海贫血症。
终于，上天不负有心人，医学技术的不断研究与进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可以采取选择优质基因配对，着床培养的方法，降低遗传，但费用也不少。
抱着这个希望，他们省吃俭用，两年下来，存到了几万元，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这一年，黄宁四十岁，小惠三十六。他们调整好心态，踏进XX医院，检查身体，迎接孩子的到来。
一系列的检查，排期，抽离，培养，着床，发育。为了这件重大的决定，小惠辞掉了工作，因为前期，中期都需要卧床休养。
手术成功，胎儿正常发育，检查指标正常。他们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
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时间一天天过去，肚子一天天长大。
每次产检的结果没有异常，能让他们开心一整天。
九个月后，老黄再次将阁楼的纸皮箱搬下来，一块块板拼好，拧上螺丝。老伴把婴儿用品拿出来消毒，婴儿服洗干净，晾在阳台上，吸收阳光的香气。
房间内又摆上了婴儿床，墙上贴上一张白白胖胖的婴儿照，瞬间温馨又幸福。这一切的欢喜，就等着孩子的到来。
小惠如期产下一名六斤八两的男孩，眼睛圆圆大大像黄宁，嘴巴小小的像小惠，跟已逝的胎儿长得一模一样。
老黄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屋里又热闹起来了！
心里藏着秘密，日子总会过得不舒坦，黄宁经常梦到手术室内的孩子。他犹豫这事要不要向父母坦白。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老黄逗着身边婴儿车上依依呀呀叫的孙子：“唯唯，你快快长大，到时叫妈妈再生个多一个弟弟，妹妹陪你玩！”孙子仍然依依呀呀冲着爷爷叫喊着，他说完拿起桌上那半杯酒喝了起来。
老伴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小惠碗里：“小惠，多吃点鱼。”
“谢谢妈，您也吃，别总是夹给我。”
听到父亲的话，黄宁脸上渐渐露出不自在的表情，碗里的饭他只吃了几口，便说饱了，放下筷子，走进房间。
小惠察觉到老公的变化，饭后收拾好碗筷，推开房门，黄宁坐在桌前发呆。
“老公，你怎么了？”
黄宁依然望着窗外随风飘动的树枝，他的心也饿着摆动着：“刚才吃饭咱爸说的话，老人家总想着多子多孙，他却不知道我瞒着他一件天大的事。”
“不是你瞒，是我们。我知道你怕他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更知道你担心知道遗传基因后，他们会让我们分开。”小惠眼眶渐渐地红了。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也有地中海贫血，如果告诉你，我们一起去做婚检，了解更多的信息，便不会出现那个情况。”
“我好想他，第一次胎动踢我时的感受我仍然记得，他的心跳我也永远记得，他从肚子里出来后，肚子空荡荡的感觉我也永远记得。”小惠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坐在床边肩膀颤抖着。
黄宁站起来，坐在小惠旁边，此时他也泪流满面。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
“这些我都知道，他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不如把这事告诉他们，不然我活得太累，这件事压得我透不过气。一直以来父母全心为了我们，纸包不住火，迟早也会知道。”黄宁望着小惠，希望她能同意。
小惠抹了抹眼泪，点了几下头，同意他的说法。那你找合适的机会跟爸妈说，要注意他们的情绪。
第二天早上，小惠推着婴儿车带儿子到楼下晒太阳，黄宁到家里，父母正好买菜回来，坐沙发上休息。
“爸，妈，有件事想跟你们说。”黄宁在父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宁啊，啥事？”
“其实这件事情隐瞒了你们几年了，不想让你们操心。但……我觉得是时候让你们知道。”黄宁变得沉重起来，喉咙像有东面卡住，讲话也不麻利了。
“小惠第一胎终止妊娠不是因为胎儿发育不良，真实原因是我俩是同类型的地中海贫血，胎儿遗传基因显示他患上重型地中海贫血症，所以必须终止妊娠。”
父母脸色从红润瞬间变白，神情开始紧张起来，“那唯唯有没有被遗传？”
“唯唯是我们花了几万元，筛选优质基因培养后成功受孕的，这事我们一直没告诉你们，直到稳定后我们才放下心来。”黄宁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不想再生二胎了，想全心地培养好唯唯。”
“不告诉你们也是担心会让我和小惠分开……”
“宁啊！小惠是个好女孩，她承受了那么多痛苦，我们哪敢怪她啊？更不会因为这些让你们分开。咱家应该好好感谢她，以后更要好好照顾她。”
黄宁听到父亲这番话后，眼里闪烁着泪光，双手握着父母的手，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阳光照进屋内，树叶的影子斑斑点点飘动着，微风带着一股清香吹进来，让人心旷神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