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虚构写作课”听课笔记6:田耳:怎样熟练把握故事结构(下
(2023.5.20)
这节课我们继续讲一下怎样熟练把握故事结构。
第一个要点是处理故事结尾的其他六种常见方式。
第一个方式就是加重。加重就是把一个故事结尾,所有的可能当中最严重的那一种摆出来。加重也是一种常见的结尾方式,前面提到的郭德纲的段子和电影《霸王别姬》结尾都采用了这样的处理方式。加重是一种相对笨重的处理方式,但它有效,就像足球比赛没有强力前锋的队伍,不失一球,每一场都踢平,也有可能靠积分晋级,虽然过程并不好看,毕竟一直不输也就是胜利。加重也是相对容易的处理方式,只要是故事创作者,都懂得使用加重,因为故事的结尾做不到最强调,总能做到最沉重,依靠创作者的发言权把最沉重的结果率先据为己有。
第二个方式就是加重。力的作用都是相对的,既然讲到加重,那一定就会有失重。加重就是把一个故事结尾所有的可能当中,挑出最严重的那一种摆出来,我们不妨认为故事的结尾有一个默认值或标准值,比这个值严重就是加重比这个值轻微,当然就会让人感觉到失重。《杀手》,叙述人“我”是一名卡车司机,有一次送货途中让一名康巴汉子搭顺风车。康巴人要去萨嘎县,我问他去干什么,他说要去杀人。康巴人要杀谁呢?他要杀一名叫马扎的中年男人,这人16年前杀了这位康巴人的父亲。康巴人用两脚走遍藏地,一路追踪。萨嘎县的县城很小,相当于内地的一个乡镇,所有人都知道康巴人到来,知道他要找谁,但不知道为什么,更不知道结果。故事就在一种模糊对话的氛围中,“我”也不好告诉别人康巴人来这里是为寻仇要杀死马扎,最终我没有再见到康巴人,却见到了马扎本人。马扎告诉我,那康巴人一见到自己就哭了,还嘀咕说了一句:“找错了。”这一句“找错了”,故事就这样突兀的进入尾声,让读者一阵愕然。这篇小说篇名是《杀手》,这就必然让读者期待着,故事结尾的快意恩仇,没想到“找错了”三个字就轻松打发,让期待落空。再一想,读者会用自己的解读补白故事的空缺。显这个故事乍一看结尾觉得少点什么,觉得失重,但有余味悠长,不会让人感到失望。这个结尾明显比读者的预期来的轻,具有失重的特质。我们说加重是每个故事创作者都会用的方式,但结尾运用失重就非常不容易,失重是一种高级的故事讲述方式,接下来处理故事结尾的
第三个方式是环形叙事。环形叙事也就是周而复始,故事叙事到最后又突然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不妨看成一个超大号的逆转。环形叙事在科幻电影里经常见到,写实和严肃文学中,要有效地完成一次环形叙事,并非易事。阿成短篇小说《秀女》。主人公秀女长相不佳,可以说是相貌丑陋,但他从小懂得努力,成绩优异,工作以后辞职创业,到了20世纪末30来岁的秀女成为企业老板,她拥有帅气的老公和乖巧的孩子,老公夸如美丽,手下员工也尊敬她,完全是标准的人生赢家。20世纪末电脑网络刚刚普及,网聊和网恋都开始了,秀女年轻时没有谈过恋爱,当时有了网络视频又没普及,在跟对方不见面的情况下,秀女迷上了网恋。她有极为出众的表达能力,有位网友非常迷恋她,疯狂向她示爱,秀女也想以此弥补年轻时没谈过恋爱的遗憾。网友要求见面,秀女一开始拒绝,但禁不住对方百般哀求,终于答应下来。有一天,秀女给自己弄了最得体的妆容前去赴约,她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几个小时,对方仍然没有出现。秀女突然醒悟,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这就是一个见光死的故事,一包毒鸡汤却富有营养,秀女经过多年努力,她的成功和光圈只能在一个特定的语境当中,离开这个语境秀女仍然是最初的那个秀女,并没有改变。阿城运用见光死这个情节,虽然口吻不乏凉薄,却异常轻盈地完成了一个环形叙事。
第四个方式就是环套。环套和环形叙事不一样,环形叙事的起承转合,知道了结尾又绕回去,神奇地接上了开头,整个故事的线索闭合,环套则意味着故事的起承转,构筑起的故事逻辑,没有顺延到故事的结尾,在故事的结尾忽然冒出另一套逻辑,把前面的逻辑收入其中,相当于套层结构。环套是给同一个故事,两套不同的说法,后一种说法颠覆了前一种说法,这种结构其实也很适用,一个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就是说故事的前面部分等同于螳螂捕蝉,往后我们忽然发现整个逻辑变了,看到的情况却是“黄雀在后”。美国作家克雷格诺瓦的小说《一个醉赌鬼而已》,正式采用环套来结构整个故事。赌徒哈罗旅去印尼迷上了赌马,一次偶然的机会碰见一匹马,但赛马的主人夏尼非常犹豫,百般推脱,赌徒哈罗兴致更高,他估计这匹马是偷来的,于是想到给马染色、重新修毛以便上场。赛马的主人勉强同意将马租给哈罗。真正去到赛马场,那匹马跑头一圈便腿骨断裂,输了比赛。哈罗恼羞成怒当场拔枪打死赛马。因没钱赔偿他,只好保证将马主人带走并入籍美国。故事的前面部分基本是哈罗的视角,一个赌徒如何说服马主参赛却惨遭失败,在故事的结尾,时间到了多年以后,变成已在美国生活多年的马主人得意地跟别人说,当年他故意买下一匹腿骨有裂痕的病马,又研究了哈罗的性格特征,才有整个以病马换取绿卡的剧本。故事的结尾,马主完全是另一套说法,这个故事变成了一个马主如何主动利用赌徒达到自己目的的故事。
第五个方式就是悬置故事。既然有起承转合,似乎都有一个结尾。随着叙事艺术的发展,故事不结尾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大多数情况故事是有结尾的,但作者没有把这结尾写明白,悬置在哪里,使故事呈现出一种开放叙述,让读者有更大的参与空间。说白了悬置是有结尾,但不给出,作者赋予读者同等的权利,参与结尾的构建。举个例子,日本电影《如父如子》讲的是婴儿在医院里对调的故事,这并不新鲜,但对这故事后期的处理却有独到之处。婴儿对调发生于家境富裕家庭和乡村小业主夫妇之间。多年以后找到真相,两个小孩又得对调回来,他们必须有一个适应过程,偏重设置,家境普通的乡村夫妇已经有三个孩子,所以家境富裕的夫妇突然萌生想法,能不能把两个孩子都要过来。故事足够的发展,空间故事发展到这一地步,天平发生了反转,所有的小孩都喜欢待在充满温情的乡村家庭。最后两家人一块聚到乡下的家庭。两家人最终到底如何解决棘手的问题,影片没有明确给出答案,故事悬着在那里,观众心中则各有况味。我的中篇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也采用了悬置的结尾小说,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开黑车挣钱的余新亮一心想给但哑巴介绍给老黄,可哑巴与无业青年钢渣相恋。钢渣为帮助困难的哑巴以身犯法,抢车劫财,却意外将于新亮杀害。老黄破案以后,钢渣请求老黄代他大年三十与哑巴约会。傍晚,老黄发现哑巴在店外亮起一串灯笼,等待着钢渣到来这时候,老黄走到哑巴小于的店面外,他能不能过去代钢渣与哑巴见面呢?结尾我是这样写的,“……老黄往不远处亮着灯笼的屋子,看了一阵之后眼光向上攀爬,戳向天空,有些微微泛白的光……”他意识到哑巴的等待有多么坚定,这时候自己进去可能是让哑巴进一步明晰要,她等的人来不了,不进去却又是失约,面对着哑巴,老黄必然有表意的艰难,交流的痛苦。所以结尾最好是让老黄在理发店外面站着,闲置起来。
第六个方式就是虚化。虚化和悬置类似,但又不一样。悬置是有结尾,但作者故意不讲明。虚化则是作者在故事最后没有给出结尾,甚至质疑整个故事是否存在,这是较为极端的处理方式,并不常用。法国的《去年在马里安巴》非常具有代表性。故事讲述一个神秘男人x在一家高档酒店邂逅了与丈夫同来的女子。a只要找到空闲,x就过去搭讪,告诉a两人去年也来过这里,描述两人在去年相处的惰节,a说自己去年没有来过这里,但x的描述绘声绘色,在一种暗示效应下,a有了恍惚怀疑自己是否来过。故事讲述到这,按其已形成的逻辑,往下理应追寻两人去年是否真的在这里相遇,是x认错了人,亦或是a失忆或者故意否认,但故事讲到最后,作者一直没摆明事实到底是怎样的。我们也发现按照前面故事逻辑指向的结尾,并没有出现故事没有常规的结尾,事实如何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a愿意相信x,离开丈夫跟他私奔。这里就是运用了典型的虚化的方法。故事的结构方式多种多样,各种结构方式都是基于起承转合的基本模式发生一定的变形,熟练掌握故事的结构,那就是非常高明的故事创作者。
第二个要点,故事讲述的有效类型模式。借典、反借、流变和混搭这些模式,故事讲述套路并非出自故事结构,但我们也必须适当了解。
第一,借典。这就是极为常见的故事套路,就是以现代的个人的另一类的眼光或手法,对旧有的作品进行重新构造,脱胎于典形成新的作品。眼下故事的原创力匮乏,许多经典作品一再改编拍摄,每次改编必须加入新的元素,新的内容,这都属于借典。《金瓶梅》脱胎于《水浒传》里面的部分章节,但它又是独立的创作。且足以与借助的原典比肩西方的借典就更为普遍了。西方文学有两大原典《荷马史诗》与《圣经》,从这两大原典脱胎而出的作品数不胜数,比如说《尤里西斯》,每一章节对应《荷马史诗奥德赛》,一个故事主题、角色和情节也跟《奥德赛》有不同层次的对应,这就是典型的借典。
第二,反借。有借典就有反借。反借,就是以颠覆手法,重构经典,我们也称之为恶搞。周星驰的《大话西游》脱胎于西游记。这种对名著的戏曲和恶搞,反倒让人物在与原著巨大的反差中重新鲜活起来。
第三,流变。就是指一个故事,在讲述过程中悄然变成另一个故事,这也带有极浓重的后现代意味。从文学的角度,讲自19世纪巴尔扎克以来的批判形式主义。现实主义故事,总是遵循着严谨的逻辑和法度,起承转合都在同一逻辑轴上推进,但流变就是一个故事讲成两个故事,或者两个故事串成一个故事,它包含有对传统故事法则的结构和系统,同时又能在故事内部自圆其说,结构完备。举个例子,香港电影《枪火》就是以流变的手法讲述故事。故事的前半部分是经典的黑帮篇章,固定样式故事悄然流变,所以观众看着感觉新颖别致,与众不同,也得以成就一部经典电影。
第四,混搭。跟流变有些类似,但已不是从一个故事变成另一个故事,而是夸大了故事类型。混搭的电影《杀出个黎明》,前面4/5是标准的公路电影犯罪片,但看到结尾,忽然又变成了僵尸片,非常无厘头。同样无厘头的还有周星驰,总是在喜剧片里添加些点片的元素。任意混搭并水乳交融的完成故事,其中富含着极为广阔的开拓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