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欺负过的女孩(下)

六

        她很高，肥胖使她行动缓慢。她又不爱干净，校服上常沾着尘土。一脸的青春痘，有的地方坑坑洼洼，如月球表面的陨石坑。现在想来，只有一个词可以概括她的脸，那就是“狰狞”。

      她狭长、细小的眼睛充斥着叛逆，短而矮的鼻子，薄而分明的嘴唇流露出粗鄙。头发很脏，常常挂着皮屑。

      当初我拒绝她那幼稚可笑的表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外貌，还有一小部分是她的成绩。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脏”全班闻名，很多人都表示嫌弃。

      有一次小测验，我忘记带尺子，万般无奈之下问她借了把。下课，好朋友瞧见我把尺子还给她，登时怪叫了起来：“哟，你竟然还用她的东西？你也不嫌脏！”他说完，鄙弃地瞥了同桌一眼。

      我虽然不喜欢同桌，但没有想过歧视她，或者孤立她，给她打上标签。

      那句话实在很过分。

      但当我看到周围同学嘲弄、蔑视的眼神时，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喉咙里如灌了胶水。她紧握着尺子，一声不吭，身于微微颤抖。

      后来，我几乎没有向她借过什么东西。

      在班里，她成了“脏”和“恶心”的代名词。人人对她恶语相向，人人嘲笑她，不管在什么地方。她用过的扫帚、拖把，下一个人用的时候都会冲洗上几遍有时还故意做给别人看。

      几周后，我被调到别的位置，她身旁空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做同桌。老师喊了好几遍：“有谁坐过去？”可惜，没有一个人应答。有的人窃窃私语：“傻×才跟她坐！”她或许听见了，但我希望没有。她又是一声不吭，身于微微颤抖。

    总有一堆人，无论男女，都以捉弄她为乐，时不时绊她一脚，用胳膊肘拐她一下。学生们之间流行一种游戏，摸她一把，然后赶紧拍另一个人，大叫一声：“我碰了她！”被拍的人也大叫着：“咦！”然后赶紧用手拍衣服，仿佛是在驱除某种疫病。

      一次英语课，老师让换座位，组成小组上课。没有人愿意坐她的凳子。两个人为了争抢 仅有的“干净的”座位而大吵一场。

      渐渐，我也不再认为她们过分，已经习为常了。她大概有过反抗，可能是因为反抗无效而我不知道罢了。

      初中时，我和她不在一个学校，很少与她见面。直到有一天，我看了电影《少年的你》。女主角陈念被三番五次地欺侮，一下子令我想起那个好久不见的她，现实中的“陈念”。

      电影中，有很多看客，他们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看客一样，麻木，冷漠，又极为残忍。他们的所做是犹太社会学家阿伦特所说的“平庸的恶”。

      我竟从他们之中看到了自己。

    前几天上学，遇到了那个女孩。她蹬着掉了漆的破自行车，一声不吭。她没有看到我。我也不想被她看到。

      不知为何，我连与她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是我怯懦吗？

                                七

      后来上学放学，我都刻意躲着她。

      我没有勇气对她说句“对不起”，她也不需要。

      小学六年，她一声不吭了四年。

      我会一直记着她，因为内心中无法消融的愧怍。

      她是那些年我们欺负过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