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读书观
杜甫在他的诗中明确提出了读书与写作的关系,他认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他因此特别重视对子女的教育,鼓励、引导子女多读书,读好书。
他提出,要知律,多向古诗学习,也就是懂点古代诗词格律知识,这是传承古诗的重要素质,不能丢。在具体读哪些书方面,杜甫特别提出要读《文选》。他说,读书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向前人、今贤学习的过程。在他的诗中反复强调“转益多师”的重要性。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主人顷见征,欻然欲求伸。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
窃笑贡公喜,难甘原宪贫。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
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
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读书破万卷 下笔如有神
读书一定要多,就好比韩信带兵一样,多多益善。书读多了,才能避免坐井观天,一叶障目;书读多了,才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书读多了,才能见识超人,判断准确……总之,博览群书,好处多多。
关于多读书的观点,很多人都有过论述。不过,最有名的莫过于杜甫的诗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甫认为,书读多了,下笔就好像有神助一般。也就是说,读书为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同时,也能从书中汲取营养,提升自己的思想认识水平,进而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所以,杜甫反复强调,一定要多读书。他说,“富贵必从勤苦得,男儿须读五车书。”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历史上很多大学问家、大文学家、历史家,都强调一定要多读书,这是他们的切身体会。正因为他们从多读书的实践中收获了太多,感受到了多读书的快乐,他们才如此重视多读书。
汉代的桓谭说:“读千赋则善赋”,读了很多的赋,那么,你就很自然地学会写赋了。俗语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三国志》的作者陈寿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一本书反复读,每读一遍对书旨的理解就加深一步。久而久之,书中要表达的思想,自然而然就弄懂了。唐代诗人姚合说:“书多笔渐重,睡少枕长新”,说的是书读多了后,写起东西来自然就有份量,其意与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相同。苏东坡也有类似的诗句——“读书万卷始通神”,“别来十年学不厌,读破万卷诗愈美”。很多学有所成的大学者都是这样,就像孔子,为了读懂《易》,就连串连书简的牛皮筋都多次磨断,可见这书不知翻了多少遍。元代诗人程端礼说:“劳于读书,逸于作文。”意思是多读书虽然会很辛苦,但是,却可以让自己写起文章来变得轻松自如。说的也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意思。明代大学者宋濂说:“人读书不至千遍,终于己无益”,强调一本书只有反复读,才能真正弄懂书中的深意,最终从中受益。
书读得少,说起话来就没有底气,缺少准确性。“人不读书,其犹夜行”,如果不读书,就好像在暗夜里走路一样,很容易迷失方向;“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把书束之高阁不读,平常与人交谈时就没有根底;北齐颜之推说:“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如果没有读很多书,没有真正弄清楚书中的含义,就不要轻易地评判,更不要轻易下结论;唐皇甫湜说“书不千轴,不可以语化;文不百代,不可以知变”,意思是书不阅读上千轴,就不能融会贯通;文章不通鉴上百代,就不能“通古今之变”。
那么,应该如何理解先贤“多读书”观点呢?
要广泛涉猎,尽量博览。所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果有能力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在读书的种类上尽量多一点,古今中外,都有所涉猎,这样人的视野就会开阔;要在量上达到一定的积累,量变引起质变。多读书,首先是在量上要有突破,要“破万卷”才行;要专攻,比如对某一类书感兴趣,不妨专门攻读这类书。对于某本书、某个专题发生了兴趣,那么,不妨一遍遍地读,直到烂熟于心,运用自如为止;要做好读书计划,并持之以恒,锲而不舍。要想在有限的时间里读“五车书”,读“万卷书”,读“书千轴”,如果没有规划,没有滴水穿石的精神,恐怕是一句空话;要善于选择。书海浩瀚无边,穷其一生,一个人也不可能遍观群书之万一。所以,要读出成效,必须有一颗慧眼,在浩如烟海的书中选出适合自己的,再加以精心研读。
又示宗武
觅句新知律,摊书解满床。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
假日从时饮,明年共我长。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
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曾参与游夏,达者得升堂。
立志苦学 饱读经书——
试吟青玉案 莫羡紫罗囊
大凡学有所成的人都有一套教育子女的“秘密武器”。很显然,他们对自己子女教育是毫不保留的。如果能够认真地学习古人教子的内容,汲取有益的成分为我所用,那么,就有可能从别人的“祖传秘方”中找到进步的台阶。
杜甫忧国忧民,对自己儿子的教育也十分关心。对他的小儿子宗武,更是疼爱有加。宗武小名骥子,杜甫曾多次在诗中提到他。这首诗里,杜甫明确阐明了他的读书观:
其一,要知“律”,也就是要懂得格律。在杜甫的培养下,很小的时候宗武就学会了诗词格律知识,写的诗已经有模有样了。别看宗武年纪不大,但是从小就表现出好读书的天性,常常是书籍摆满床,正所谓“年年岁岁一床书”了。古诗是讲究格律的,读书品诗进而写古体诗,格律是必备的知识。我们学习传统文化,需要读很多古典文学的书,包括古代诗词,有的还要学习写作格律诗,如果不懂得格律知识,恐怕很难达到目的。王力先生有一本“小书”,就是关于格律知识的,写得通俗易懂,是难得的诗词写作入门读物,有志于写作格律诗的人,不妨一读。
其二,要继承古诗写作的传统,学习其写作技法,多读、多练,莫羡慕奢华的物质生活。“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就是这个意思。张衡《四愁诗》初步具备了七言的形式,出现时间又较早,流传也很广泛,被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七言诗。追根溯源,在这里诗人用“青玉案”指代古诗。杜甫的很多诗歌深受古诗的影响,他在这里告诫儿子要继承古诗写作传统,努力掌握写作技巧,而不要羡慕华丽的衣装、奢侈的生活,写诗不能图好看,而要有实在的内容。
其三,要饱读诗书,特别是儒家经典。唐朝科举制度盛行,儒家经典自然是必读科目。在另外一首诗中诗人说:“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认为写诗是他的“家事”。杜甫的远祖杜恕、杜预分别是汉、晋时的名臣大儒,祖父杜审言是初唐著名诗人,诗人自己更是以诗著称于世,杜甫说“诗是吾家事”,称杜家以“诗书传家”可谓名至实归。要把这个“家事”好好地传承下去,需要认真地学习格律,继承古诗的传统。当然,做诗只是一个重要方面,经典也不能忽视,要想真正成为饱学之士,经书不可不熟读深思。
其四,要立志苦学,做“升堂入室”的“达者”。孔子说:“年十五始志于学”,现在的宗武还不到十五岁,正是“志”于学的好时候。诗人借用孔子的话,举用孔子三千弟子中的佼佼者曾参、子游、子夏的例子,鼓励宗武立志学习,争取像先贤一样登堂入室。
宗武生日
小子何时见 ,高秋此日生。自从都邑语,已伴老夫名。
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
凋瘵筵初秩,欹斜坐不成。流霞分片片,涓滴就徐
要上好《文选》课——
熟精《文选》理 休觅彩衣轻
在宗武生日宴会上,杜甫兴致勃勃地写下了这首诗。其中传递一个重要信息:要他熟读《文选》,把握《文选》的精髓。如果宗武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恐怕比“老莱娱亲”更孝顺。
《文选》又称《昭明文选》,是中国现存的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由南朝梁武帝的长子萧统组织文人编选。这部诗文总集以“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为原则,上起先秦,下至梁初,在体裁上划分出赋、诗、杂文三大类38小类,分类齐全,选材丰富。其中,辞藻华丽、声律和谐的楚辞、汉赋和六朝骈文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诗歌方面也多选择了格律严谨的颜延之、谢灵运等人的作品,影响极为深远。
那么,杜甫为什么极力向儿子推荐《文选》呢?这一方面与《文选》的选材及编撰水平有关。丰富的内容,科学的分类,高妙的表现手法,都给唐代文人写作提供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模板”。另一方面与唐朝以诗赋取士的科举制度密不可分。唐代文学和六朝文学有着紧密的继承关系,《文选》于是成为人们学习诗赋的范本,其作用甚至与经传并驾齐驱。
在唐代,作为诗文总集的《文选》逐渐发展成为一门专门的学科——“文选学”,出现了研究《文选》的高潮,并形成两大代表作品,一个是曹宪的《文选音义》,一个是李善的《文选注》。
时至今日,要继承中华传统文化,《文选》依然是不可不读的名篇。
戏为六绝句(其六)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
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以诗论诗开先河——
别裁伪体亲风雅 转益多师是吾师
读书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向前人、今贤学习的过程。杜甫在他的诗中反复强调“转益多师”的重要性。如《咏怀古迹五首》中说:“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解闷十二首》中说:“李陵苏武是吾师,孟子论文更不疑。”取人之长,扬人之长,这是杜甫的实践总结,经验之谈。
以诗咏史,西汉班固是开创者;以诗说经,唐朝李百药为先锋;杜甫《戏为六绝句》则开创了以诗论诗的先河。较早做出这样评价的是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其中这样说:“(杜甫《戏为六绝句》)以诗论文,于绝句中,又属创体。此元好问《论诗绝句》之滥觞也。”杜甫以后,以诗论诗遂为风气,除上文提及的元好问外,戴复古有《论诗十绝》,王士祯有《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十二首》,赵翼有《论诗绝句五首》,洪亮吉有《道中无事偶作论诗绝句二十首》,张问陶有《论诗绝句十二首》,而姚莹则作有《论诗绝句六十首》,论诗绝句成为唐以后重要的诗歌体裁之一。
杜甫这组诗包括六首七言绝句,前三首分别对庾信、“初唐四杰”作出评价,后三首则主要揭示论诗的宗旨。这六首诗既单独成诗,又是一个不分割的整体。在分析每首诗之前,我们先要了解一下杜甫写这组诗的背景。
马茂元在品评这组诗时曾经指出,魏晋六朝是中国文学由质朴趋向华彩的转变阶段。丽辞与声律,在这一时期得到急剧的发展,诗人们对诗歌形式及其语言技巧的探求,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而这,则为唐代诗歌的全面繁荣创造了条件。然而从另一方面看来,六朝文学又有重形式、轻内容的不良倾向,特别到了齐、梁宫体出现之后,诗风就更淫靡萎弱了。因此,唐代诗论家对六朝文学的接受与批判,是个极为艰巨而复杂的课题。当齐、梁余风还统治着初唐诗坛的时候,陈子昂首先提出复古的主张,李白继起,开创了唐诗的新局面。“务华去实”的风气扭转了,而一些胸无定见、以耳代目的“后生”“尔曹”却又走向“好古遗近”的另一极端,他们寻声逐影,竟要全盘否定六朝文学,并把攻击的目标指向庾信和“初唐四杰”。
庾信总结了六朝文学的成就,特别是他那句式整齐、音律谐和的诗歌以及用诗的语言写的抒情小赋,对唐代的律诗、乐府歌行和骈体文,都有直接的先导作用。在唐人的心目中,他是距离唐代较近的诗人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因而是非毁誉也就容易集中到他的身上。至于“初唐四杰”,虽不满于以“绮错婉媚为本”的“上官体”,但他们主要的贡献,则是在于对六朝艺术技巧的继承和发展、今体诗体制的建立和巩固。而这,也就成了“好古遗近”者所谓“劣于汉魏近风骚”的攻击的口实。如何评价庾信和四杰,是当时诗坛上论争的焦点所在。
杜甫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写下这组诗的,诗中对庾信、“初唐四杰”作出了公正的评价,对部分文人对齐梁以来的作品不作具体分析,全盘否定,一律排斥的态度提出批评,对时人提出诚恳的告诫。其言语十分尖锐,为了缓和紧张气氛,照顾反对者的情绪,诗人特意在诗题中用了“戏题”二字。杜甫的这组诗是对时人的批判,同时,也给后世直至今天的我们提出了宝贵的鉴戒。
第一首论庾信。诗人用“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表达对庾信的肯定与赞叹。事实上,杜甫多次在他的诗作中对庾信给予高度评价。在《春日忆李白》里曾说:“清新庾开府”,在《咏怀古迹五首》中说:“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杜甫认为,历史条件、社会现实、诗人生活阅历等等,都能直接或者间接地影响人的创作,评论前人不应该脱离这些实际,更不能以偏概全、轻率地否定。而那些轻率否定庾信成就的人,正是无知的体现,殊为可笑。
第二、三首论“初唐四杰”。同样,诗人既反对时人对“初唐四杰”轻率的否定、无知的讥讽,同时,也不主张夸大“初唐四杰”的影响力。就算是王、杨、卢、骆四杰的作品赶不上汉魏间作品,但是,他们驾驭文采的能力依然是无人能比的。“龙文虎脊皆君驭”,杜甫继上首诗“当时体”的论述之后,又一次具体地赞颂了“四杰”之作,从而也对否定“四杰”的人进行了有力批驳。
后三首诗侧重于议论。第四首诗人着重提出“才力”的观点。诗人写出好的作品离不开才力,读诗之人在品评诗歌好坏的时候,也应该从诗歌中体现的“才力”大小上下功夫。在诗人的笔下,这里的“才力”既包括诗人认识现实、反映生活的能力和水平,又包括剪裁词藻、艺术表现的能力和水平。你们不是瞧不起前人吗?可是,你们中谁敢说自己才力超群?在我看来你们的才力远远不如他们。
第五首诗,诗人强调“爱古”而不“薄今”。在杜甫看来,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清词丽句”不可废而不讲。更何况庾信、四杰除了“清词丽句”而外,尚有“凌云健笔”、“龙文虎脊”的一面,因此他主张兼收并蓄,力崇古调,兼取新声,古、今体诗并行不废。
但是,仅仅学习六朝,一味追求“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一类的“清词丽句”,虽也能赏心悦目,但风格毕竟柔媚而浅薄;要想超越前人,必须以恢宏的气度,充分发挥才力,才能在严整的体格之中,表现出气韵飞动的巧妙;不为篇幅所困,不被声律所限,在法度之中保持从容,在规矩之外保持神明。要想达到这种艺术境界,杜甫认为只有“窃攀屈宋”。
最后一首,诗人具有总结的性质。诗人在前五首诗基础上,得出一个结论:“未及前贤”,这是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但是,诗人认为,不能轻率地扬此抑彼,也不能盲目地贵古贱今,而要在“别裁伪体”和“转益多师”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