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死后世界的工作人员见闻(短篇小说)
我在死后的世界工作,可我不是黑无常,也不是白无常;我没见过雾气弥漫的奈何桥,也没见过孟婆给死去的灵魂盛过孟婆汤。
我只是在人死后的世界里工作,只是个工作人员,具体管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职位是我哥哥安排的,他是死后世界的掌管者,俗称一把手。我上任之后,就听到其他鬼魂絮絮叨叨地窃语,可惜我不善交流,只听到了“靠关系”“裙带关系”“仗着老哥”之类的词。
我走过一条长河,就听到和我作对的鬼魂高声嚷道:
“——喂!人家拼爹,你拼哥啊——”
我假装不去理睬他的叫嚷,因为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我要去看看死去的灵魂重新投胎是什么样的。
投胎的地方在一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里,门口有幅对联,我能倒背如流,却不大懂其中的意思。上联是:“前生不利死后还有善恶”,下联是:“来生幸运活过仍选福祸”,横批是一句俗语:“早死早投胎”。真有趣,像是把人一辈子的命运都寄予在投胎上的。
刚走进去我就看见了老何,其实他是管投胎的,听说前几年(我们这里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具体多久了我也不记得)他自觉无聊,便自己投自己的胎,投生到一个小渔镇上,后来在海上风暴中遇难,又回来了。每当说到这事,老何总会点上一支烟,在云雾缭绕中感叹几句:“那可是解脱啊。”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挤进了他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坐在他的桌前。老何看着我,噗嗤笑出来:“你看啊,外面的人像毕业后投简历的。哈哈,我们这业务可是忙的不亦乐乎。”
“什么是‘简历’?”我晃着脑袋,有点好奇地看着他。老何大笑三声,说:“我忘了你从没到上面去过……”
在我眼里看来,老何说的话像是很玄的,这更使我对他产生了一种敬佩。他又继续说道:“看看投胎的那些人吧!他们都指望着下辈子投个好胎,所以啊——”
老何从办公桌下面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松开袋口,里面装着红艳艳的纸包。我拿起一个,打开,拿出里面的纸。
这纸真奇怪,有红色的,上面是红色的人脸,写着“100”,还有蓝的、绿的,上面有更古怪的人脸。
我问老何:“这是什么?”
老何说:“这是钱。”
我继续问:“钱有什么用?”
老何显然有些尴尬:“这个嘛……反正能做很多事啦……”
我的兴奋劲儿一下就起来了:“能用它们做纸船放在长河里吗?能熬粥做饭吗?能当画笔吗?……”
老何一下哑住了,我也闭上了嘴,我猜肯定是因为我很幼稚,没见过世面,对他而言,我问的问题好像很白痴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说,外面有点事情,一会儿要是有鬼魂过来,让我领着他们去投胎。
老何走后,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进来,她从容地坐到我面前的椅子上,向我递了一个刚才看到的“红包”,用一种甜腻腻的嗓音说着:“投胎是门技术活,你说是吧?现在活着966的人不容易,在死后世界的工作人员也不容易,你看我们互惠互利,帮我选个好胎!”
她说的好多东西我都不明白,我睁大眼睛看她,却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我说:“下辈子你又不记得,为什么一定要投好胎?”
她拿着“红包”的手微微颤抖,脸上也没了那种刚刚客气的神色:“小孩子懂什么啊,你只要告诉我,哪个签后是大富大贵的命就行了。到时候我把红包给你。”
“投胎签不应该自己去抽吗?”我仍然一头雾水。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好像让她很不开心似的,她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说我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她显然不耐烦了:“你办不办?”
我愣了:“自己去抽签,有什么办不办的?”
霎时,一摞钱打在我的脸上,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瞟了我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虽然不知道她说什么,但那肯定是骂人的话。
我实在是不明白,哪里惹到她了。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他从进来就趴在桌子上哭,不停地说着:“出身卑微,想混进上流社会却因身份被群嘲,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等等等等……”我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用笔记下来,可是他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也没有听懂啊。
最后,他像英勇就义般说道:“有时候,你拼尽全力,还不如别人的起点!这就是投胎的重要性!”
他说这话时神情振奋,搞得我以为他要诈尸似的,同时也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满脑子都是投胎。
最后还是我极为尴尬地说了一句:“投胎的地方出门左拐第二栋楼。”
他站了起来,眼睛里带着不解的目光,悻悻地离开。我实在摸不透这些人的眼神,好像责怪我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来给他们选好投胎的命一样。
我想,他们说的话也许是假的,但想投好胎的心思却是十足的真。
陆陆续续来的人似乎都是这一个套路,而我因不善交际,不是收获了白眼,就是几口唾沫。
老何回来后,我把这些事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然后我发现他开始笑话我了:“他们是想让你给他们投好胎啊……”
我嘟囔道:“他们又享受不到,那么执着干什么……”
老何也不和我争了,领我去那栋投胎楼里,我看见无数死去的人的鬼魂虔诚地拜倒、祷告、焚香。而且我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会有人以为念一辈子经,就能投好胎?明明是他们自己选择,却把这功绩归到了莫不相干的地方去。
他们祭拜的方式各式各样,可愿望大抵是从一个嘴里出来的,那就是:
“保佑我投个好胎,下辈子大富大贵。”
而他们抽签之后的神色更加微妙了,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哭天抢地;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指桑骂槐,有的春风得意。我实在是不明白,不过是一个感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的哥哥走了过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笑眯眯地问我:“你看到了吗?”
我有些失落的回答:“我感觉我不适合工作。他们好奇怪啊,对来生和投胎那么执着。”
哥哥看着我,笑出声来:“你知道吧,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我依旧继续说出我的疑问:“可是再美好的来生,他们也感受不到,与其把希望和愿望寄托在感受不到的来生,死人就算了,可活着的人为什么不能把希望放在自己能感受到的此生?”
“我觉得你长大了。”哥哥安安静静地对我说,我和他并肩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没见过天堂,也没见过地狱,我也不曾见过彼岸花。我是个在死后世界工作的人员,我所见到的,是人生的百态,人的本性。
我看见奔流长河的水汩汩地流淌着,带着对来生不同表情的人从楼上跳下去,开启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