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火车

深夜。

火车上的灯都关了，不必再去惧怕黑暗，因为入眼已是黑暗。

火车在轨道上挣扎的轰隆声包裹我整个人，它嘶嚎着载着肚子里的躯体往前垂死挣扎。

旁边床上男人的鼾声冷漠而刺耳，母亲把孩子放进臂弯，在只容得下一人行走的过道来回走着，轻声哼着孩子入睡。

火车像是撞到了恶魔，剧烈地摇晃着，我总觉得轨道上是不是有尸体在安息，却被火车碾压，以致火车行走不稳。

火车的哀嚎把我带进记忆的深渊，而我已分不清现在与过去。

我见过的陌生人总有两分相似，可唯独有一个陌生人让我一点儿也不认识，对她更是有无尽的恐惧。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蜡黄憔悴，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斑点，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深深的眼袋吊在眼珠外，空洞冷漠的眼神紧紧盯着我，从她的眼珠里，我看到了畸形的自己。

她的面容是那样恐怖，炽光灯在她脸上打下明灭的光，明亮的显得陌生，黑暗的显得恐怖，她的面庞她的眼神尽是一股死气沉沉，让我从灵魂深处觉得寒冷入髄。

这真是我见过最恐怖最恶心最诡异的一张脸，是我的灵魂都为之抗拒的陌生人。

我闭上眼睛，就看不见陌生。

可我却感到镜子里就有另一张脸看着我，那张脸没有五官，只要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的眼睛虽然只能看到黑暗，可我的灵魂却看到了那双眼，那双恶毒的眼。

我仓皇睁开眼，又是那张脸。

我只能躺在火车的卧铺上。

这是一张白床单白被子的卧铺，入眼看去一片白，手搁在白色上的时候，眼睛就渴望看到红色。多想让鲜血在上面画出红梅，让腥臭的血液污染这片白色，我的世界不值得有这样的白色，如果有，就让鲜血在上面腐朽，发臭。

我爱它。

手每每搁在空中，就总会缺一把刀。

血顺着手腕流下，滴落的时候，是最有风情的一幅画。

我闭上眼，是黑夜。

我睁开眼，天亮了。

天亮了。

火车在群山间穿梭，我看到了山的颜色。

火车在浓雾间奔走，我看到了雾的姿态。

我突然爱上了这样的感觉，一个人坐火车的感觉。

不用害怕，人们的眼睛看不到你的存在，周围都是陌生冷淡，你只需要安静地待在角落，没有人会在意你，没有人会把目光放在你的身上，你只需要沉默，沉默就好，做自己的事，想自己的事。快乐的也好，悲伤的也罢，渴望生是勇气，渴望死也是一种选择，而在此刻，应该尽情感受一个人的快乐。

隧道位于白日与黑夜的交界处，从黑暗到光明，只需要那一刹那的穿行。

坐火车是多美好的事呢。

我看到人们睡着时的各种丑态，我闻到人们双脚散发的臭气。

有人把脚臭汗臭揉成佐料，顺着开水流进面桶，泡面的香气从那热汽溢出，模糊了镜片，深深吸一口面，那是奔波，再喝上一口汤，那是人生。

如果可以，搭上火车，去远方。

远方的名字，叫故乡。

往南，是温暖。

往北，是深爱。

而我若往西，是死亡。

202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