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季飘雪时

      那年冬季第一次飘雪的时候，家里的第二个女孩降生了。“又是女孩儿！”村里让你感叹着，女孩儿的降生虽然没有惊醒沉睡的隆冬，但冰冻的大山似乎接纳了这个新的生命。冬日凄冷的宁静里也多了几声女娃的啼哭。 虽然村人议论不断，但家里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孩而懊丧，反倒增添了一份温馨！爹妈爱怜地叫她“二丫”。说来也怪，二丫也许天生是个倔强的精灵，总是闹得爹妈彻夜不得眠，总是青筋绽出的哭个没完，好像有道不尽的委屈。爹妈开始琢磨“这孩子咋这么拧呢！”果然爹妈最知儿女心：二丫打小就倔。可从不娇惯孩子的爹妈硬想用训斥和不轻不重的拍打让二丫“长记性”，可结果依然是徒劳无功。没过几年二丫开始上学了。因为家里的祖祖辈辈几乎都没进过学堂，爹妈过够了与黑土地打交道的日子，决心就是要饭也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可本来就只是将就则就的生活只靠着爹妈每天挖掘那半亩土地觉得贫瘠度日，真到从腰包里掏钱时也愁得爸妈吃不下，睡不着。但终究小姐俩儿进了那间土教室！ 二丫打小就孤言寡语，平日也只帮这爹妈锄地，喂牛，剩下的时间就拖着两腮闪着大眼睛呆坐在房前的草垛边。上学了，这似乎标志着她人生转折的重大阶段，她没有闲暇望夕阳，数星星了。借着微弱的灯光，二丫每天都捧着书本，吮吸着来自现代文明的恩赐！二丫和姐姐果然也很争气，几乎每次考试都能把奖状捧回家，虽然只是一张印字的白纸！这时爹妈脸上的皱纹更像熨开的一样，边眯着眼睛说：“好，好啊，乖娃……”还边用袖子拭来拭去，不是地闻着那字迹的墨香。小姐俩也又唱又跳地祝贺这份在当时看来不小的殊荣。村里人也总是说：“哎！咱家的娃要是能像二丫那样就好喽！”诚然以“女娃供她干啥”来做慰藉的也不在少数。可毕竟一家人过得很快乐，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贫！ 二丫的姐姐很顺利地考进了重点中学，到县城去读书了。来自村邻的赞声不绝于耳，爹妈更是喜上眉梢，于是那黄牛的劳作得更加卖力了。姐姐考上了重点，二丫打心眼里高兴，可她更多了一份沉重——家里的杂活自己都得撑下来；最重要的是上学时爹妈就说过谁考上谁上学，绝不会花钱走后门儿！万一自己考不上怎么办？再想想每周姐姐回家时的风光……唉！不敢想了。“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吧！”她这样打断自己胡乱的思绪。然而上天真是按照你想象的命运安排你的生活。二丫上学的那所小学因没有经费给教师发工资，马上就倒闭了。也巧，正赶上二丫要考学的那年的冬天！由于精力的分散，临考前二丫的准备也很仓促。考试的那天又是个雪天，灰暗遮挡了所有的阳光。走在姐姐当年走过的县城路上，二丫的心更凝重了，这样的天气不知是祸还是福！走道考场二丫已成了“雪孩子”了。 一样地回家，一样地洗衣做饭，可谁知道二丫的那份焦灼呢？她着急呀！她做梦都想上学，可一想到爹妈受的苦……她到底该怎样抉择呢？唉！只有知道了结果再说了。难熬的二十天过去了，雪停了，风静了，二丫心急如焚地站在村口张望着。一会走一会停，没过一辆自行车她都看看车筐里有没有信——她等待的那份通知书。然而，一天的等候也是杳无音讯，二丫有些失望了，但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她把希望寄予明天。天晚了，她不得不留恋地裹紧冻木的身体回家了。接下来便是痛苦的等候了。因为伙伴们当中有收到通知书的了，当然结果也不言自明了。大家都很惊愕也很意外。但没有人向二丫问及此事。因为二丫一贯不喜欢人家问长问短，这点大家都很清楚。谁知道呢？二丫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只觉得天更冷了，因为小屋里上霜了。“二丫没掉一滴眼泪！”乡亲们奇怪；爹妈也担心起这娃会不会想不开。可背地里二丫整整哭了几个晚上也没人察觉！ 平日的欢笑都商量好似的躲进了墙壁里。热腾腾的馍馍摆在桌上，可没有人想着拿起。静默、窒息；窒息，静默，看着二丫枯黄的脸蛋儿，娘终于忍不住了：“娃，别难过，爹妈花钱供你上学！……中不？”话没说完，娘早已忍不住用袖口抹去眼角边那酸涩的泪，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钱啊！当然这些二丫比谁都清楚。又是一片寂静，碗面飕飕的北风此时显得更加凄惨。许久许久，二丫一字一顿地挤出那几句沾满血滴的话：“爹娘，我不念了。怪我没本事，考不上重点。你们说过不花钱让我们上学的。况且咱家条件不好。供我姐上吧！一棒玉米不可能粒粒饱满的。只要姐能念好书我就知足了。我在家帮爹喂牛，帮妈做饭……”泪滑进了饭碗，再也说不下去了，再也抑制不住早该泛滥的泪水了！以后的一段日子，小屋里只有静卧的身影和旁边劝慰的无奈。可无论怎么说，二丫的倔强还是勉强战胜了娘的哀求！ 冬天里，不能锄草，不能割稻。男女老少都三五成群地絮着家常打发这白花花的时间。“二丫”无疑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时不时惋惜一痛，时不时和姐姐比之水平，也许这些话是善意地赞扬爹妈教子有道，但无意中也在那个仍在滴血的伤口撒了一把盐。二丫用沉默掩饰内心的空虚和苦痛；以天生的“倔强”抵抗着一切悲哀！终于二丫再一次背起久违的书包，蹭着小步踏进了那已蒙尘三尺的教室去“消费”还不知有多长时间的教育。朝阳为鉴，二丫每天都是到校的第一人，每天都要蹭过那段漫漫长路——村里人的聚焦点（村口），又在千奇百怪的目光中逃走。月亮为证，二丫依然努力如旧，她想着第二次的转折——中考！ 可是，半年后学校宣布“解体”了！一个满怀希望和憧憬的精灵会不会退缩呢？不知“倔强”是否开可以战胜这又一次的严寒？眼眶的晶莹结冰了——在那冬季飘雪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