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父母爱情
01
父母的爱情就如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水,顺着岁月的河床,一路向前,没有惊涛骇浪,只有些儿潺潺的微响!
奶奶家住在临街的小山村,家中只生得一个美丽贤淑的女儿和一个玉树临风的儿子,爷爷是个教书先生。
女儿(我姑姑)高小毕业进了县城的国营单位。儿子(我父亲)成绩也很好,高小毕业遇上文化大革命,再不能上学了。
英俊有学识的父亲被选去演样板戏,吹拉弹唱就是那时学会的。样板戏台下女孩儿们的眼神是爱慕与崇拜。
母亲呢,则身世悲凉。外婆在我母亲二岁多就难产死去。外公续玄了一位带着几个儿女改嫁过来的后外婆。后外婆嫁过来后又陆续生了好几个姨妈和小舅。
因家中小孩众多,母亲是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的,想想那时,后外婆忙着家务与生小孩,外公忙着一家大小的生计,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的生日谁还注意呢。
在几乎奇迹中,这个二岁的小女孩长到了读书年龄,外公便送她去上学,上学是光脚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到冬天雨雪天气,光脚踏在冰凌上是没知觉的。
只在一天,母亲一个筋斗翻下山崖,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外婆便让母亲休学照顾弟妹们。外公觉得好歹也让她上了几个月学,不做睁眼瞎,能识数字,能写自己的名字,也不算委屈她,便默认了。
母亲从此在家背着妹妹们帮后外婆料理家务,天长日久,母亲的背就慢慢变得有些驼了,待老公发觉,已扳不回来了。
日头是不以人们的意识停滞不前的,我的父亲母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像我父亲和母亲,不论从哪方面来看,生活怎么也不会有交集的,月老似乎是开玩笑,把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牵在了一起,想看看这样随意组合到底能闹出多少笑话。
父亲因爷爷的臭老九身份,那个和父亲相恋很久,相貌学识相当的女孩离开了他,嫁给了苗红根正的领导。父亲在别人介绍了几个都不中意的女子后心灰意冷,媒人再介绍我母亲时,连面都没见,就同意了。
拜堂结婚那天父母才正式见面,母亲很满意,父亲见到清瘦而清秀的母亲也没表示不满意,只是背有点微驼,在心里堵了很久。
02
两个陌生人住到了同一屋檐下,父亲依旧去彩排他的样板戏,晚上回家便在屋旁桃花竹林里吹笛或拉二胡,神情没落。
母亲白天则到大集体去出工挣工分,晚上就着月光纳鞋底或绣鞋垫,母亲一手好针线,她男人深情款款的笛声和如泣如诉的二胡在她看来是天边眩目的彩霞,仿佛在眼门前,但就是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着。
她就着笛声看着满院子的蜻蜓乱飞,或注视对岸大黄桷树上悠然起飞、宛如朵朵百合花的白鹭;听竹林里各种倦鸟归林叽叽喳喳的噪林声,门前荷花池塘里各类虫儿蛙儿的合唱。
我出生了,粉妆玉琢,母亲便把所有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常年带在身边,一眼不见便要找的。
母亲到自家草山去砍柴,带上我,让我坐在一块平滑的山石上,她去砍长在斜坡上的柏树枝儿。我也学母亲样,费力地拖了一把柴刀一摔,结果把自己摔下斜坡,骨碌碌地直滚进好几丈远的草窝子里晕了过去。
母亲着了忙,哭着把我抱着飞奔回家放在床上,见我如死了般,只有微弱的呼吸。
父亲第一次打了母亲,怪她没看好我,母亲只是哭,并不争辩。有邻家奶奶建议用针扎我手指,母亲死活不肯,女儿娇嫩的手指怎能用针扎。
最后奶奶想到可能中了邪,就抓了只公鸡,把鸡冠咬破,血涂在我额头,再从她上庙的老尼那儿学来的咒语念了好几遍,我才悠悠醒转来,晃如做了一个黑甜的梦。
父亲的心便慢慢回到家中,也帮着母亲分担些家务,夫妻渐渐有了些应当的默契。
以后弟弟、妹妹出生了,贫总与病连着的。因母亲生小妹时一直没奶水,妹妹一直病怏怏的。直到某一天一病不起,陷入晕迷。
母亲急急地背着小妹到几十里山路外的另一个镇,找着那个著名的郎中,郎中见小妹病重,细细把过脉,开了药,再喂了几颗当时紧俏的西药,就让母亲赶紧走,怕小孩儿死在那儿不吉利。
母亲知道小妹没救了,一路哭着背着回家,小妹声息皆无,旁人都说:“死都死了,找个背静的地方扔了算了,背个死孩子,怪吓人的。”
母亲执意要背着小妹回家,一路号哭,泪水滴落一地,也许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孤苦无依;想起了死去的面容都模糊了的娘亲……
也许是老天爷见别人的眼泪勾起了他的心事,他也伤心落泪了,滂沱大雨瞬间让母亲成了落汤鸡,幸亏她事先用塑料纸把小妹挡了起来。
走到半路上,又发了山洪,母亲直望着滚滚的河水发呆,一路号哭,泪水已哭干了。
父亲直到天黑,不见母亲回家,就一路去寻。直到走到河边,呼唤才有了回应。父亲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父亲仗着识水性,淌着湍急的河水过河,一不小心被大水冲走,母亲在岸边追赶着父亲,一边大叫“救命,救命啊”。
有村民听到呼救,纷份从各家带着电筒走出来,把父亲从浑浊的河水中拉上岸来,他们从家中找出粗长绳,一头系在这边桑树上,绑上石头,抛到对岸,母亲依样紧紧地系在她旁边的一株高大的桉树上。然后又找了一根大树棍柱着,拉着绳子过了河。
回得家来,母亲就病了,伤心加上淋了急雨,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地喊“娘,娘!……”
我半夜醒来,听到父亲爬在母亲的床沿上哭泣:“珍珍,你千万别死啊,我知道你自小可怜,长大了嫁进我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不埋怨,哪怕我打您,哪怕我冷落你,你依然为我做衣纳鞋,孝顺父母,心疼儿女……”
小妹奇迹般活了过来。天明后,城里的姑姑托人买到了青霉素,急急地送回来,母亲在被赤脚医生注射了一针青霉素后才苏醒了过来。
父亲从此正式把母亲当成妻子。夫妻过上了你挑水来,我浇园,你耕田来,我把梨的和睦生活。
03
改革开放后,父母在街上租摊位开始卖干面条,母亲不识字,不会算帐,父亲就给她做了一个表格,只需要称秤,然后对照表格收钱。
上午做生意,下午回到家,养猪儿,母亲舍得粮食,又种了好多猪草,猪儿长得又快又好,好几次,卖猪时,两个人抬不动,需要四个人,众人笑称,猪临死也享福,四人大轿。
养鸡鸭,满院子鸡飞鸭扑,生机勃勃,“咯咯嗒”,“个个大”,“我生了一个蛋,我生了个蛋”,这是母鸡在炫耀;鸭子呢,从不吭声表功,半夜里就把蛋生了,天一亮就“嘎嘎嘎”成群结对地下河捉鱼摸虾去了。
菜园子里一年菜蔬不断,这里刚起了一箩圆根萝卜,割了半筐韭莱,那儿的莴苣又迎着太阳在飞长着了。
房前的红桃脆李刚上了街,屋旁的白沙枇杷又迎风逗笑客人的脸,有贪吃的早就下了订单,怕人多手不够长摘不到树顶上朝阳的果子。
天道酬勤,加上城里姑姑时不时的接济,我们的日子就如同朝阳步步高升了。
镇领导见我父亲经营有道,有学识,有能力,母亲呢,虽然是一村妇,但从不与其他妇人东家长西家短,一心往自家挣钱。便力荐父亲做了村支书。
母亲不许,说做官会被人骂。镇领导几次三番给母亲做思想工作,说不能自己富,要领着大伙儿一起富。母亲一时无话,便同意了,父亲这一做,便是近三十年。
父亲先在村上河滩空地上建起了农贸市场,把摊位租出去,收租金,然后给村民们分钱。父亲先动员本村村民租摊位,可以打折,但村民们说野摊子太多,怕生意不好做,都不愿做赔本买卖。
摊位大都租给了外村客,一年下来,赚了个荷包满。本村村民不干,嚷嚷着要全收回,由本村村民承包。他们故意兹事生非,要赶外村客走,外村客:”我们押金都交了,合同也签了,凭什么要走?”
终于在一个赶集日,本村几个混小子和外村客干了起来,一时间,饭店里锅碗筷盘乱飞;鸡飞上屋顶,鹅鸭下了河;新衣服,新裤衩挂上了树,有哭的,有喊的,有头破血流的,有衣服扯破,头发抓掉的,一片混战!
父亲和镇领导接到报告,一路飞奔到现场。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有说得唾沫四溅;有被说急了,直接上去抓那滔滔不绝的人衣领子的;有说自家腰子被打落了,顺势躺在地上的。
镇领导见事情棘手,都拿眼瞧着父亲。父亲一看闹事的几个主,就大概明白了。
“我们村委和这些承租户都签了合同,三年合同期满,重新招标,现在闹也没用。自己惹的祸,自己协商解决,解决不好,可以去派出所。”
外村客见村支书并没偏袒本村村民,心中一口气算落下去,虽然吃了一点亏,但心中还算舒坦。
本村人呢,谋划了好几晚上,指望一举赶走这些外村人,自己也可占个好位置,好好发财,结果一顿“乒乒乓乓”后被打回原形,自是心中郁闷,听说不服去派出所,派出所是什么地方?这不是自寻晦气吗?
这几个人心中忿忿不平,又找不到出气的地方,怎么办呢?来阴的。
不知什么时候,村民中谣言父亲和妇联的龙灵芝好上了。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妇联主任,同属村委班子,一同进出,再正常不过,但就有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就差捉奸在床了。
有好心的把话儿传给母亲,说父亲和妇联主任,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美丽风情,很是般配。母亲用这话去问父亲,父亲也正被这些谣言困着,怕母亲去找他吵闹。妇女主任也几天不来上班了。
母亲确认这是谣言,就信了父亲。去自家地里摘了上好的脐橙,树顶的红桔,提着满满一竹篮子去上妇女主任的门,黄澄澄的脐橙耀了村民的眼,有好事者不远不近地跟着母亲,以为定有好戏。
母亲故意慢悠悠地从各家门口走过,那些人家门口便走出一个人,意味深长地远远地看着。母亲进了妇女主任的家门,让他们失望的是,竖着耳朵,贴着门板也没听到难听的骂声,更别说两个女人互扯着头发打得难解难分。
最后,母亲挽着妇女主任的手,一路有说有笑地到我家果树地里,帮着水果贩子下果子。
妇女主任回家还提了一袋特大号的柚子,大声地喊着:“大姐,快别装了,装不下了。”
时隔不久,关于父亲贪污的话又传得人尽皆知,待传到母亲耳里,已是公开的秘密。母亲急得骂父亲:“你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叫你别做官,这下好,偷鸡不着反惹一身臊。”
父亲知道母亲没文化,急得没话,就操了一句成语,也不管这成语用在此地合适不合适。他也不纠正,低着头,任母亲词不达意地说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走进派出所,要求派出所还父亲一个清白。并说,堵不住村民的嘴她就天天到派出所来坐着。
派出所所长哭笑不得:“你说,谣言我怎么管,我不可能每人嘴上贴一封条,不准讲话。”
“我不管,当初你们三番五次地上门让我家的来当村支书,现在谣言满天飞,你们却不管?”母亲一向温柔善良,低眉顺眼,连几岁小孩子都没曾得罪过,今天却如小无赖般赖在派出所不走。
派出所所长想来想去,为了支开母亲。告诉了母亲一个电话,让她打电话,说要报案。
母亲不知是计,见派出所所长拔通了电话,把话筒递给母亲,”我教你一句,你说一句”,母亲点头。
“喂,我是中和镇十一村的村民,我要举报本村支书贪污,请你们速来查处……”
母亲一听话不对,马上挂了电话,“不是这么回事,我是为我家男人讨公道,不是举报!”
派出所所长看着脸上发红,快哭出来的母亲说“既然你都举报了,就回家去吧,只有这样,才能还你男人的清白。”
母亲认为自己做了错事,不敢回家,独自坐在河岸边看家家户户做晚饭的袅袅炊烟,再看彩霞满天,最后看月儿慢慢爬上山。
县上反贪局接到了举报电话,第二天就派工作组进驻中和镇,查帐的查帐,调查的调查,一时间,大家都在观望,到底是贪还是没贪?贪又贪了多少?
十几天下来,几年老帐旧帐,算盘珠子拔烂,结果出来了,父亲非但没贪污,自己还贴进去2万多,这可是母亲起早摸黑喂猪养鸡鸭的辛苦钱,父亲一声不吭就垫上了。得了这么个结论,母亲哭笑不得。大队上只写了借条,到现在都没补钱给母亲。
父亲当了三十年的支书,当年村民们的烂泥瓦房全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独门独院的小别墅。
04
父亲年满60,家中日日如赶集。有夫妻打架打到我们家要父亲断公道的;有婆媳不和,要评理的;有天天来请吃酒的等等。母亲说什么都要父亲退了支书这个官,镇上一拖再拖打马虎眼儿。
母亲便把父亲支到二千多里远的我家里来躲官,并指示我换了父亲的手机卡,切断父亲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父亲终于在我家过上了安静的日子,他开始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我知道父亲喜欢吃母亲的煎豆腐和红糖粑粑,这是奶奶的拿手菜,母亲得了真传。我依着母亲样做起来,颜色、口味都极尽模仿,以前在家中也做过,母亲也说好。但父亲终不满意,说没有母亲做得好吃,我知道是父亲想母亲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相伴了几十年,一但分开,终归是不习惯,父亲不说,只说母亲做的每道菜都比我做的好吃,连粥都比我熬得香些。
我电告母亲,请母亲上来,伴着父亲去游西湖。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跟着我们到了西湖边,父亲一路走在前面向母亲正说《白蛇传》中的许仙和白素贞,说到动情处,手舞足蹈,指着远远的雷峰塔,告诉母亲那就是镇压白素贞的宝塔。
见没人应声,一回头,哪有母亲的人影,父亲着了忙,四处乱钻,找寻母亲。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汉珠子。母亲不用手机,她又不记得回宾馆的路,她去哪儿了?
一向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的父亲一时乱了方寸,大声喊着母亲的名字,但声音刚入人潮,瞬间便被淹没了。
我赶紧跑到一处拱桥上,向来时的路上看,父亲出门时给母亲扣了顶红帽子,说:“小红帽,显眼,走丢了,也好找。”果真走散了。
我看到母亲,跟错了导游,走进了旁边的岔道,但她跟了一会儿,似乎发现跟错了,又返回来,正往我们这边来,我急忙回去:“莫急,你的老婆子正找你呢。”我把父亲往那边一推,让他们自个儿去碰头。
父亲一把拉住母亲的手,母亲扭捏了一下,想摔开父亲的手,父亲紧紧抓住,一路说笑着来到我面前。母亲不好意思:“这么大了,差点走丢了。”
父亲笑:“老婆子,走丢了,知道去找谁?”
母亲答:“先找警察。”
“警察,你以为是我们小镇的派出所,谁家几口人,长什么样都有数,这儿不一样,你怎么向警察说,告诉他你家在二千里外?”
母亲无语。“告诉你,就呆在原地,哪儿也别去,等我们来找你。”
“从今以后,要么我拉着你,要么你牵着我的衣服角,再走散了,我就不带你回家了。”父亲恐吓母亲。
“不回就不回,我就住在女儿家。”母亲看着我笑。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一直住到女婿赶我们走。”
两位老人如一对恋情正浓的年青爱侣,手拉手走在夕阳下,湖光潋滟,夕阳正红,霞光静静地辉映着他们慈祥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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