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回忆录
城楼则特别静了、向看太阳开着两扇玻璃门,门外有一个门打的实出的小案子,春天很温暖的抚模看门口长8着的审子,有时帘子被风打得很高,扬的他满的和大鱼泡似的。那时机院的绿树照进玻璃门扇里边来了。
需要坐在地板上装看小工程师在修着座楼房,他那德m是用椅子横倒了架起来修的,而后遮起张被单来算作屋瓦个个房子在他自己拍着手的赞誉声中完成了。
这间屋感到些空旷和寂寞,既不象女工住的屋子,又不象儿童室。海婴的眼床靠着屋子的边放着,那大明顶帐子日里也不打起来,长拖拖的好象从栅顶一直拖到地板上,那床是非常讲究的,属于刻花的木器一-类的。许先生讲过,租这房子时,从前一个房客转留下来的。海婴和他的保姆,就睡在五六尺宽的大床上。
冬天烧过的火炉,三月里还冷冰冰的在地板上站着。
海婴不大在三楼上玩的,除了到学校去,就是在院里踏脚踏车,他非常欢喜跑跳,所以厨房,客厅,二楼,他是无处不跑的。三楼整天在高处空着,三楼的后楼住着另一个老女工,一天很少上楼来,所以楼梯擦过之后,一天到晚干净的溜明。
一九三六年三月里鲁迅先生病了,靠在二楼的躺椅上,心脏跳动得比平日厉害,脸色微灰了一点。
许先生正相反的,脸色是红的,眼睛显得大了,讲话的声音是平静的,态度并没有比平日慌张。在楼下一走进客厅来许先生就告诉说:
“周先生病了,气喘......喘得厉害,在楼上靠在脑椅上。”
鲁迅先生呼喘的声音,不用走到他的旁边,一进了卧室就听得到的。鼻子和胡须在扇着,胸部一起一落。眼睛闭着,差不多永久不离开手的纸烟,也放弃了。藤椅后边靠着枕头,鲁迅先生的头有些向后,两只手空闲地垂着。眉头仍和平日一样没有聚皱、脸上是平静的,舒展的,似乎并没有任何痛苦加在身上。
“来了吧?”鲁迅先生睁睁眼睛,“不小心,着了凉呼吸困难......到藏书的房子去翻一翻书......那房子因为没有人住,特别凉......回来.......”
许先生看周先生说话吃力,赶紧接着说周先生是怎样气喘的。
医生看过了,吃了药,但喘并未停。下午医生又来过,刚刚走。
卧室在黄昏里边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外边起了一点小风,隔院的树被风摇着发响。别人家的窗子有的被风打着发出自动关开的响声,家家的流水道都是哗啦哗啦的响着水声,一定是晚餐之后洗着杯盘的剩水。晚餐后该散步的散步去了,该会朋友的会友去了,弄堂里来去的稀疏不断地走着人,而娘姨们还没有解掉围裙呢,就依着后门彼此搭讪起来。小孩子们三五一伙前门后门地跑着,弄堂外汽车穿来穿去。
鲁迅先生坐在躺椅上,沉静地,不动地阖着眼睛,略微灰了的脸色被炉里的火染红了一点。纸烟听子蹲在书桌上,盖着盖子.茶杯也蹲在桌子上。
许先生轻地在楼梯上走着,许先生一到楼下去,二楼就只剩了鲁迅先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呼喘把鲁迅先生的胸部有规律性的拍得高高的。
“鲁迅先生必须得休息的,”须藤医生这样说的。可是鲁迅先生从此不但没有休息,并且脑于里所想的更多了,要做的事情都象非立刻就做不可,校《海上述林》的校样,印珂勒惠支的画,翻译《死魂灵》下部,刚好了,这些就都一起开始了,还计算着出三十年(鲁迅全集)。
鲁迅先生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好,就更没有时间注意身体,所以要多作,赶快作。当时大家不解期中的意思,都以为鲁迅先生不加以休息不以为然,后来读了鲁迅先生(死》的那篇文章才了然。
鲁迅先生知道自已的健康不成了,工作的时间没有几年了,死了是不要紧的,只要留给人类更多,鲁迅先生就是这样。不久书桌上德文字典和日文字典都摆起来了,果戈里的《死魂灵》,又开始翻译了。
鲁迅先生的身体不大好,容易伤风,伤风之后,照常要陪客人,回信,校稿子。所以伤风之后总要拖下去一个月或半个月的。
瞿秋白的《海上述林》校样,一九三五年冬,一九三六年的春天,鲁迅先生不断地校着,几十万字的校样,要看三遍,而印刷所送校样来总是十页八页的,并不是统统一道地送来,所以鲁迅先生不断地被这校样催索着,鲁迅先生竟说:
“看吧,一边陪着你们谈话,一边看校样,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
有时客人来了,一边说着笑话,鲁迅先生一边放下了笔。有的时候也说:“几个字......请坐一坐......”
一九三五年冬天许先生说:
“周先生的身体是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