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的哭声(下)

文/乔立杰
上大学之后,陈之晓常常跟兰花打电话讨论一些问题。比如,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什么样的理想才是符合现实的理想?反正,有的没的每次电话里都会闲扯一通。
兰花说:“毕业后,我想回家乡,当一个村医。”
我说:“为什么?”
兰花说:“我觉得我应该回去,看看那里的水,看看那里的山,这样过的有意思。每天我走在充斥着汽车尾气的马路上,我就愈发想念陈家村黎明时的清新。看到城市的霓虹闪烁,我就想念陈家村夜晚的黑。心静。”
于是我们回来了。
兰花闻讯赶来,走到我旁边坐下。
“真拆啊?”
“拆。”黎强随手拔了一颗狗尾巴草用嘴叼着说。
“这下陈家村人该伤心了。”兰花低下了头。
“唉,没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为了尽快让我们的改造顺利实施,必须从最难的地方下手。”陈之晓看着工程队忙碌的身影,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我真不明白,你们村的人为啥都这么古板?农村改造,拆掉老屋盖楼房,像城市人似的住小区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都这么感伤呢?”黎强因为用牙咬着草,所以话说的有些含糊。
“你懂个球啊!”兰花骂他。我们三个太熟了。
农村的夜晚很冷,尤其是今年,出奇的冷。陈之晓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黎强还在陪工程队的人吃饭,陈之晓是提前走的,他想回来看看母亲。他一天都没见到她了,今天去老庙的人里面也没有她,陈之晓知道,母亲不愿去,她怕自己伤心。
母亲屋里的灯亮着,看来没有睡。陈之晓轻轻走进去。
“妈,还没睡呢?”
看到儿子走进来,母亲赶紧揉搓眼睛,陈之晓明白母亲刚哭过。
“妈,今天在老庙没看见你啊?”
“恩。儿子,你知道的,妈妈舍不得它。”
“我知道。陈家村的每一个人都舍不得,我也是,可是,政策下来了,我们也要执行不是。”
“我想你爸了。”
“我爸?”
“你爸。你爸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老庙了。”
陈之晓的爸爸也是陈家村的村支书,在陈之晓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车祸。母亲跟他讲过,不过陈之晓不知道母亲今天会说到自己的父亲。这让陈之晓更伤心了,因为陈之晓的爸爸出车祸的原因也是为了老庙。
那时陈之晓的父亲正是陈家村的村支书,当时为了翻修老庙,他开着三轮车运石材,半路翻车砸死了。
“妈,你这样说,我怎么觉得有点对不起我爸呢?”陈之晓坐到母亲的旁边,拉着母亲的手说。
“晓儿,妈没有责怪你,你爸更不会责怪你,因为你做的事情有你的道理,妈从来都是相信有道理的事情。”
“妈……”
外面又下起了雨,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有雨。黎强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雨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来,但是他头顶还冒着热气,看来他是跑着回来的。
“工程队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放心吧,都安排住下了。那几个人真他妈能喝,不过这酒喝的高兴,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黎强兴奋地手舞足蹈。陈之晓从洗脸架上拿下毛巾递给黎强,黎强嘿嘿笑了一下,接过去擦着头上的雨水。
“强子,你说我们做得对吗?我怎么感觉心里面怪怪的呢。”
“我的大村支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黎强擦完脸将毛巾随手扔在凳子上,从口袋里取出烟来,递给陈之晓一颗点上。
“我不是矫情,唉,反正跟你说也说不明白。”陈之晓不耐烦地摆摆手。
“反正我觉得没什么不对的。社会的大趋势就是这样的,今天跟工程队的这些人吃饭我才知道,他们说你们村不远处的几个村庄人家都已经开始拆迁了。农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这有什么不对呢?我现在倒是觉得我们应该加快步伐,赶紧把改造计划定下来,准备拆迁。”
“那你问他们了吗,咱们什么时候能对老庙动工呢?”
“哦,他们说了,今天测量完的结果还要送回去计算,不过很快,明天就能出结果。等天气好的时候,随时可以开工。”
“那好。”
陈之晓把燃尽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第二天下了一天的雨,陈之晓和黎强在屋里待了一天没出门。工程队给黎强打电话来说,测量的结果出来了,各项都符合标准。问什么时候开工。陈之晓想了想说,那就后天吧,越快越好。他想让陈家村的人长痛不如短痛。
兰花晚上来找陈之晓和黎强,说她想明天最后去看看老庙,跟它道个别。黎强笑着问,有必要吗?陈之晓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有必要!
雨终于停了,却刮起了微风。陈之晓钻进被窝,才感到了些许的暖和。他的脑子很乱,许多奇怪的问题还在责问着自己。对还是错?生活和梦想原来可以这般实现又这般痛苦。明天该对老庙说点什么呢?还是闭上眼睛吧,总归梦里还有一个完整的梦。
第二天下午母亲给陈之晓备好了酒菜,让他带着去老庙。随后他和黎强来到村医务室找兰花,三人一齐走向老庙。
在老庙的庙堂前的石条凳上,陈之晓摆上母亲准备的酒菜,燃起三炷香,插在石凳上的香炉里。待香燃了一会儿后,陈之晓又把酒打开,在石凳前的草地上一字洒下,一切毕。陈之晓往后退了一步,扑通跪了下来,兰花见陈之晓跪下也跟着跪下,黎强当然不跪,他不信这些。陈之晓看着庙堂,三叩首,之后久久注视着旁边小屋门前的那个马札。
“我的爸爸也是村支书,当年他是为了修复老庙死了,如今他的儿子也当上了村支书,可是他的儿子却要拆掉老庙。”陈之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兰花和黎强说的。
“之晓,怎么了?”黎强看着陈之晓这样,心里有些发慌。
“老庙是陈家村的魂,如今魂也将散去。兰花,我觉得我像是在做一件错事。”
“之晓,不要这样想,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叔叔当年修老庙是为了陈家村人,今天你拆老庙也是为了陈家村人。我相信人们会理解你的。”
“可我总觉得有罪过。四年前神婆说我不该来老庙,我来老庙一切都会变的。神婆说的一点都没错。”
兰花起身扶起了陈之晓,给他拍去膝盖上的泥土。突然转过头来对黎强说:“看见了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黎强干咳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说:“我怎么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呢。”
香炉内冒着香烟,风吹掉了燃尽的灰烬,碎了一地。
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于是,让陈之晓感动的一幕发生了。
陈仲山来了,陈老头来了,抱孩子的娘们来了,淘气的孩子来了,抽着烟的男人来了,个个手里都拿着香和纸钱,最后母亲也来了。他们走的那么安静,有那么匆忙,仿佛迫切地想看老庙一眼,又仿佛怕打扰老庙最后的安宁。于是匆匆的脚步无声无息,等到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齐了,陈仲山点上所有的香,燃掉所有的纸钱,洒掉所有的酒,对着庙堂大喊一声。
“祭祀开始。跪!”
兰花的眼泪夺眶而出。
“看到什么是陈家村的魂了吧?”兰花流着泪问黎强。
“看到了。”黎强早已是目瞪口呆。
忽然,陈之晓对兰花和黎强说:“你们听,老庙里好像有谁在哭。”
“不是我吗?”兰花说。
“不是。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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