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 | 书径

文 / 陆长君

如今，越来越不喜欢逛图书馆的感觉。

大抵是总算疲于在破落荒败异味熏天的垃圾场上翻找珍瑰了。那一道道逼仄狭窄、延向无人涉足之晦僻域角的游客线路，于我而言，则更像是走上亲睹繁华片片凋零败落的历史之途——那是见证穿越古今的绝世珍宝铿锵碎裂的刹那的镜头之底；是步尽一世浮躁终于痴忆起那一声生命本真的绽放与自然脉生的韵律，却猛然惊觉已两耳皆聋的残忍；亦是原本满腹闲才的一介青衣在宦海沉浮半生之后，却蓦然知觉自己再也写不出半字风月的骤痛。

是有心溯洄至沛饶天地的源头，折身向始，一路虔行而寻，却发觉只得眼睁睁亲睹苍林寸寸枯萎、泉眼滴滴涸绝的悲剧。

如果说从前，图书馆是文化与知识的贮身殿堂，那么今日今日，它便是文学与哲思的封葬棺椁。

在价值也可论斤称两、待价而沽的年代里，我已越来越无法估算出一本书籍的重量。沿着书径缓行而去，任由一字一字有心卖弄浮夸、精装大裹大包的写满文字之物刺破倦怠的双眼。是从何时而起，销量售价已成了衡定文学价值的唯一筹码，粗鄙拙陋之物旦若搭上金融的战车，也可决胜千里。

最可悲的是，如今我亦慢慢发觉，在销量竞相搏杀的烽烟浪潮的洗礼之中，连真正珍瑰之字，为保不至灭绝亡种，也不得任己为蛮横的市场之道所收容豢养。

有时也不免在后怕，后怕胎生在这餐腥啄腐、邀名射利的时代的后人们，将如何在这一本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劣质肥的滋养之中窥至文学的圣光？我亦在后怕，后怕当真正的文学终于溺死在经济之海的那一天，人类又将以何为舟？以何为浆？去泛至真粹文化的远屿？

皮上华靡永远掩饰不了内里空洞，再高明的营销策略也买不来有心者信手撰下的一决心音。如今我已不愿再去逛图书馆，因我在深深畏惧着，畏惧着当我沿着眼前这条狭窄悠长的书径一路走下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座座金镶玉嵌的空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