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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

2023-02-13  本文已影响0人  007a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生活是热闹场,热闹的模样不以每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没有敲门,就直接推开了我没有上锁的门。我刚刚吃完饭,还沉浸在吃饭时看的泡沫电视剧中,慌忙之间没有立即找到关闭的窗口就被进来的两个人看见,两块电脑屏幕和声音都在预示着某种尴尬,慌忙之间我在要关闭屏幕还是关闭声音之间摇摆不定,最后终于放弃,仿佛被扯下最后一块遮盖在裸体上的碎布。

“哎呦你还在看枪战呢兄弟。”他的调侃中满是讥讽。我没有理他,慌忙找关掉视频的那个红叉,一边招呼他坐在对门的两张熟料凳子上。他把一包黑色的东西放在凳子上,站在我身后朝我盯着我的电脑窥探,没有一点来访者的谦恭。

“兄弟,”他挨着我,我想伸手去拿那个黑色的东西,我不想站起身去找新的凳子。他接下我的烟,继续说:“这个……二十四二十五想请你帮忙。”我一听就知道坏了,前几日从窗外的流言中,我就听说了相关的消息,那时只想着一如往常,将门窗紧闭,拉上窗帘,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躲掉,并期待那么多人中,他们会很轻易就忽视我的缺席。

“嗯……今天是……”我将手机屏幕点亮,寻找日期,用以往那种方式拖延着,慢慢寻找回绝的办法。

“今天初六嘛!兄弟,你怕是过昏了,这刚刚过完年呢!”

我看向他,试图解释:“我是说是不是农历。”

我几乎是没有听到他确定的回答,但是他接下来的话一开头,我就知道更加不妙了。

“另外我还有件事情麻烦你。”他盯着我的电脑屏幕,像是要在里面找到答案,“想麻烦你那两天帮忙记账收钱。”

“和谁?我怕是不太行……”我策略性地询问,我在找一个拒绝的借口。他没有给我足够的机会,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未等我说完就很果断地说:“如果这你都搞不定,我就要笑你啦兄弟。”

在推诿的过程中,我稀里糊涂接下了这项让我为难的任务。来者拉开外门走了,从我卷起窗帘的窗边晃过,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从背后那家邻居传来,穿过那扇透进冷风的门。

婚礼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走在去往邻居家的那条路上,几个早起的人走在我身后,她们脸上洋溢着笑,在清晨的朦胧中清晰可辨。那座房子背靠山面对公路,红色彩旗从楼顶穿过马路,压在两米来高的小平房上,彩旗在微风中摇晃。马路两边挂满了气球,满满当当一直延伸到马路拐弯的远处。我站在离房子和人群稍远的空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那座房子。热闹让我大脑开始死机。我感觉到一种令我慌张的热闹喜气,就像看了一辈子的黑白世界突然有了色彩,我感到慌张,但同时也被那种绚丽感染着,欣喜着。

早上是给邻居帮忙的人准备早饭。经过昨天全村男女老少的努力,许多菜都备成半成品,今天更多是加工一下。全村的许多人都是昨天赶回来的,原本空荡荡只有十几个人的村子如今聚集了五六十人,形成一台松散的机器,在欢呼声中运作着。做菜的十几个人,端盘子的十几个人,洗碗的也是十几个,余下的坐在院坝里,很早就开始闹着划拳喝酒。人们自然比在自家家里做饭要繁琐许多,全部吃完早饭已经十一点过了。

记账的桌子摆在大门左边,正对着那条从马路拐进的岔路口。主家一搬来那张长桌,吃完饭无事的人都围了过来,挤在院子中,三三两两为阵相谈。他们的谈话声、笑声相互交织,入侵,但又互不干扰。每个人随时脱离这个群体,加入下一个阵营,和他们笑起来。笑成了这拥挤中最有标识的动作,大肆。夸张的笑更将每一人的热情都调动起来,像我小时候跟母亲赶夜路时因为害怕,不断跟母亲找些话头,以不至于寂静无声。人们的谈话和笑都带着一种空洞的夸张,但终究没人去在意。

我站在桌子里,等待主家去找账本和钱包的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漫长。我跟那个稍显年轻的长辈沟通完工作,余下的时间就成了无尽的折磨。年轻、刚刚辍学的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相互紧挨在一起,他们从后面相互抱着打闹,慢慢形成大一些的肢体交互,在人前像两只猴子一般成为人群中心,人们亦是识趣地欢呼,眼里是对热闹的无尽索取。打一会,又相谈一会儿,人群欢呼像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在看着要冷下来时,有人很夸张地拿起桌子上的纸巾,用可见的戏谑大声对我说:“快,这也是纸的,为什么不用这个记呢?”我看着他笑笑,只能说稍等。旁边的人见我不配合拆穿他来完成这个笑话,就从我手中抢去那张纸,垫在那个年轻人的背上用手指当笔比划起来,以这个为引子,他们又扭在一起了,同样引来看热闹的人

站在我身边的中年长辈有一颗年轻的心,他的手段是不断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向人群中个人搭话,叫他们喝酒,因为喝酒的时,又有很多似乎是有趣,引来人高谈,欢笑的。即使是他简单地将半杯白酒说成是开水,劝他止渴,有人在旁边相帮一句那确实是白酒,他回说那你喝,喝了我也喝这样,也会引来三人同笑的。笑完又换另一个人,以同样的搭话再笑一次,屡试不爽。

我唯一认同的是不断有人故意朝屋子中用笑着的声音大喊:“你找快点,再不来我就走了!就白吃这几天咯!”

我迫切开始我的工作。甚至比我写作的工作要迫切很多。我走出桌子,站在大门边,看见主家两兄弟在堂屋中穿梭,似是装钱的包找不到,正四处翻找,询问家属。我不愿很快回到那个与人群相对的桌子后面去,站在屋子另一边去等那两兄弟。我不愿去笑人群的笑,但又怕自己让人觉得不合群,这不合群要是干扰了他们心里的那股快乐源泉,是不礼貌的。

等来账本和钱包,我像是有了武器,有恃无恐地穿过人群,向那张桌子走去。开笔之前,又是几个年轻人拿着几块钱,摆在桌子上开玩笑让我记。好在收钱的长辈很有一手,在一位拿来一毛钱要记时,他大声朝人群中喊那个人的名字,说随礼一毛。这似乎又是一个有了闭环的玩笑在人群中炸开,没有让这个包袱落地。之后一天中,那张一毛钱的道具在桌子上出现过无数次,如法炮制地产出一个又一个欢乐。

好在坐在桌子里,手中拿着笔之后,我就是我自己了。别人从我耳边的那些笑话和笑,我都用低头在账本上的专注去躲掉,也不至于妨害别人的欢乐。记完本村的随礼之后就空了下来。人们也从院子中离开,各自聚在对面的空地上拼酒。我偶尔抬起头,穿过那飘荡的小旗子看着几十米开外的山,天空在屋檐之上,只有低头伏在桌子上时才能看见蓝天。我想到愚公移山的必要。

这里的世界,被大山阻挡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原本我来到山里,就是本着从现实世界脱离出来,我讨厌那些复杂精致的社会体系,以一种无法解析清楚的庞杂笼络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之间似乎都息息相关,但又可有可无。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那个网络的中心,并且以中心自居着。当我从那张网中挣脱之后,我是感到愉快、开心。我站在村子的落魄中,每一个人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我自己。

但这样的清净没有持续多久。这个村子依旧是另一个世界的大网,很多城里的东西随着每一个人的回来,身上总落下来如同细菌一样的习惯。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由一条微弱的水管联结,城市的颜色从那水管中,翻山越岭往清澈的村子扩散,以一种漫长的后置追赶着。我回来的第二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与每一个人熟了。我又变成了他们喜爱的人,热情、温柔,具有学术的深不可测的能力。我也似乎是喜欢这样的社会反射回来的我,也喜欢这样的世界了。

妥协和改变永远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我在这个我曾经讨厌的地方,有一种风生水起的迹象,并且正在一步步走进生活的深渊。我经受不住时间凝固带来的那种绝望,也无法抵挡马斯洛的社会需求理论。开始是对那些推开我门的人们,他们口中的需求我来者不拒。我总是给自己说的是,他们在找到我之前,一定是经过无数次思考之后无法解决,才艰难推开我的门的。他们找我的事情大抵都是些小事,诸如电视被调坏了,手机屏幕调不亮、甚至是每个月话费不经扣这样的事情。还有曾经有一个老人拿着她儿子给她的智能手机指着里面正在下冰雹的一个视频,问我那是哪里,是不是真的。她表现出一副恐惧,像是害怕那视频中的冰雹也出现在她的头顶,摧毁她的庄稼。我从视频中的文字里得到信息,我告诉她地方,并说那离这里很远,她才如释重负,“远就好。”她脸上带着对未知的餍足和欢愉,出去了。

我越来越无法挣脱死寂的时间。门口不远处的邻居结婚,吵闹声不断从我那扇推开的窗户中透进来,我那天更是主动将窗户打开了,像是终于愿意接受来自天空瀑布的洗礼,我站在那热闹组成的瀑布中,半推半就地打发我自己的时间。渐渐地,出门时,我那紧锁眉头的脸开始有了松动,我会笑着跟某个前几日刚打过招呼的人打招呼。在村子中每日见到的人,只要在某次我自己的世界之外的地方见到,我们寒暄几句之后,再次见到时打招呼就成了顺理成章。这是没完全的主动的,我站在平日经常经过的地方,身后总会传来某一个人喊我的名字,我必须放下我所有的思量,将全部精力用在行动上,转过身去之前在脸上堆上笑容,小心翼翼回答他们。

在村子中,每家与每家的生活时紧紧扣在一起的。每家人总会有一些事情,是需要别人帮忙的,在那些帮忙中,少不了在事情忙完之后,坐在堂屋中举起酒杯,相互敬着。在去年春天,帮忙村里的一个大户移电线杆,可能是趋于他实力的原因,我好几年没喝酒后再次饮酒,一下没注意量,喝得不省人事。后面是邻居的一个年轻人送我回家,在我断片的那段时间,似乎是闹出了许多笑话,那些笑话在年轻人的添油加醋之下,在村子中流传了很久。人们见到我就跟我说道那些事情,我只得讪讪笑笑,没有作答的法子。通过那些调侃,我们从那相互陌生中一下子熟络了。往后,他们在路上看见我,就开始唤我回家喝一杯。虽然我都一一拒绝,但是我的生活已经复杂了。

在昨天我还在找不来的理由,通过微信跟主家说一个什么理由,但显然的工作给不了我理由。我也想要不以一个什么病从这里离开几天,过了再回来,甚至疯狂地想要在哪个地方摔一跤,要控制不至于很严重到一直呆在医院无法工作,但也稍微明显能够在主家那里说得过去。从那天主家推开我的门之后的十几天,我总似有似无想到这件事,悬着无法解决。我的工作没能给我拒绝的力量,这让我觉得有愧我的工作。但在昨天早上,我站在村口听到这里的热闹时,我放弃抵抗了。就像我站在灰色的世界里预知到了彩色的绚丽,我倒开始期待自己坐在那张桌子后面。

我曾经看到有个初中同学的朋友圈。内容是:混了这么多年,终于混到了主笔,与那些端盘子的人已经不是一个级别了。

这带着明显的戏谑,但我确实也期待。

人们需要在这个社会中有用武之地。人是社会的一员,需要友谊和群体的归属感。为了这份归属,我坐在这里。为了归属,人们乐成一团。我感到对自己的背叛,正一步步踏入新的深渊。但这就像是中午的打盹,很容易就被惬意和温暖包裹着。

我抬头看着山前的那以扇形聚在前面屋顶的红色旗,它们有规律地在我头顶张开。拱门上的气球和看见一角的公路边的气球鼓足了气,像一串串大红葡萄。这些东西让我感受到婚礼的美好。人们终于要踏上这一步,有一天面对这些东西,穿过拱门,穿过人群,与婚房中的她相遇,从此举案齐眉,生活不再是黑白,不再形单影只,而是绚丽和相伴。

新郎官远在外省,虽是挨临在两个省的边界,但一路奔忙大抵不下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在我的空隙时间,我总在思量这个奔跑在路上的新人是何等期盼呢。

他们的车队到下午五点才到。

人群的用武之地,在新郎来时我深有感触。

当两个群体以某种活动对抗在一起时,凝聚自然就显现了出来。在车还远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时,村里的年轻人就开始布置了。拱门前一张桌子上,用一杯杯啤酒摆出一个桃心模样,年轻人站在酒桌前,还在为楼梯上摆了更多酒这样的壮举兴奋。

“到时你看他们,喝完这里再看到楼梯上的酒的时候,嘿嘿…那可真是惊喜呢!”

车一进村口,加上前来吃席的人群都聚在一起了。将车让进停车的地方后,在停车门口围了一层,年轻人又在拱门下围了一层,大门口的院坝中,林林总总的又是一层看热闹,看新郎官的一层。

对方来的人群一下车,站第一层的人就起哄吼了起来。这大抵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他们自然让开路,夹道用笑面虎视来人从中间穿过。某个人的一声高呼,自然就引来无数不知所以的人齐声高呼。

到了那张酒桌前,两群人的攻防就开始了。一边推诿不喝酒,一边反攻不喝就不让进,并示以厚厚的人墙。于是在那每一杯酒之间,显出一些相互说服,相互拒绝的话。但人墙不以某个人的意志而转移,唼喋的拒绝声在来者没有说完就被击散淹没。来者其中几次推诿试图冲破人墙,对以的是密集的起哄和纹丝不动,要不是有酒桌立在中间,反扑的力量足以反推十几米还绰绰有余。

等他们喝完那些酒,热闹和人群都从拱门下消失了。夜已经开始黑,拱门下歪在一边的桌子和散落一地的塑料杯记录着战斗的痕迹。声音从边上的门里传来,一直持续到天完全黑下来。远处巍峨的大山以威严的黑俯瞰着这里,门前微弱的光亮像是黑暗中的外来者,随时都有被黑暗扑灭的危险。但立在光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欢乐声里徜徉着,伴随着楼上传来的欢呼,即使没能挤上去的几个人孤零零的人,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直脖颈,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来。

我一直企盼的结束吃饭完交账后就到来了。我走在回家的黑暗中,即使什么也看不清,但我依旧保持着大踏步。等推开门坐在桌前,失落随之而来。耳边人群的吵闹声萦绕着,我已经很难分清那是从远处穿来的余音,还是我脑海中的留存。我拿出纸张铺在桌上想要写一些东西,但大脑一片空白。我站在窗前倒出些墨汁,想要写毛笔字,但写了几个又坐回到桌前。换了好几本书,看完几行后才发现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复又出门,站在能看见热闹的那个路口,将衣服帽子戴在头上,隔着黑暗眺望远处灯光下浮动的人影,人的热闹清晰可闻。天空是没有一点星光的灰色,黝黑的山峰像一把不规则的锯齿指着天空。

在广袤的天空下,那些山和灯光都显得渺小。我回到屋子中,在速记本上写出这句话。但写不了别的什么。我试图想要回到那个热闹场中,并找到一个不背叛我生活的理由。挂在墙上的那条关于马斯洛的需求理论给我很好的安慰。我将门锁缩进锁中锁上,不锁门,也不至于被反锁。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走得很慢,慢慢思量,期望自己走出去后悔时,不至于走很远。

热闹声渐渐明晰,取代耳边的嗡鸣。灯光也是越来越亮。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后悔,返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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