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的扫墓

一位领主受到仇敌追杀，不幸被乱箭射死在去求援的路上。领主是大皇帝的后人，几个州的拥有者，乍然遭难，深可惋惜。他的朋友，一位武士，听闻这消息后无限悲痛，于是千里迢迢前来祭扫。

武士很快抵达了战场，墓不难找：就在乱草深处。他稍作清扫，堆起土来做了祭坛，并将带来的烧鸡与酒供奉在坟头。之后他拣了一处草木不生的地方，躺下稍作休息。不久只听得不知何处窸窸窣窣，好似一只蚱蜢从枝梢穿过：这时领主从树后走出，穿着家常便服，笑容一如久别重逢。"我友，"领主说，"你能来看我，实在感激不尽。"

武士呢，一开始惊恐万状，心都要从甲胄里蹦出来。后来转念想起听过的许多故事，渐渐平服了心跳，与领主一起在墓前的荒草里席地而坐，喝起了酒。叙过寒温，领主说自己足不出墓，却时常由于好奇世上发生的事而随手卜几卦。他谈到他们还在世的熟人，似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这让武士颇为诧异。

"我友，天上地下，你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太多了。"领主回答。

武士请他为自己占一卦，领主欣然答应。他将手中的草茎截断，用神秘的手势将它们布散在四周唯一一片光秃秃的地上。他对着那形状看了又看，拿起第一根："横梁。我友，你来之前，想必曾经在哪座城池的贫家处暂歇。"

武士点头："我曾经拒绝那座城领主的征召，担心他对我依然怀恨在心，又不得不经过那条道。那座城市有八万人，一千二百个瞎子更夫，他们在黑夜里带着提灯到处乱晃，在每一个交叉路口都与新的同伴相撞，每一个都觉得自己远比酣睡的平凡人幸福。我在某个更夫的檐下过了一夜，不断被他们欢喜的咕哝声吵醒。"

领主又拿起一根："剑鞘。我友，来这里的路着实艰险，想必你与凶恶的敌人打了一架。"

武士从腰间解下佩剑，在朋友的鬼魂面前从容将它抽出。剑断了一截，残破处仍有未干的血液。"我在墓道上遇见了一位蛇女。她坐在枯死的柳树下，身边是灰烬和柴堆。我揪着领子把她扔到地上，却发现她的后脑勺上长着一张全然不同的脸。两张嘴一起开口，用全然不同的语调、音量和词句，诅咒我面临歧路时永远无法选择。我想起孙叔敖的故事，便砍下了她的头，令它们，而不是我，变成了石像。"

领主惋惜地看着那把他曾羡慕过的名贵佩剑，接着拿起第三、四两根草茎："啊呀，道边髑髅，还有燕巢。我友，前者想必指我，后者则代表你远方的家人：就在不久之前，你的妻子还在驿道旁边的桑树间抬起头，纳闷你为何一无音信。可是，不，我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他对着第五根草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位年轻女子正在深闺中思念着你。我之前看走眼了，髑髅指我，也指她新近去世的父亲，燕巢指你的妻室，也指她的家世。你做了什么啦？"

"一位达官贵人希望我留在他的城市里，与他的女儿结亲。他已经很老了，五十个远房继承人每天在他的院子里好吃懒做。他的女儿跛了一只脚，却是法术神妙的巫女。她在送行的宴席上一滴未碰，把我敬的酒都喷向了月光下无风的春夜。我离开她已有三个月，天气愈来愈干燥，我碰上许多次火灾，每一次都有带酒气的大雨滂沱落下，将它们彻底扑灭。"

第六根和第七根草茎交叠在一起，领主将它们轻轻拨开，忧愁地举到眼前辨识形状。"我友，你树敌甚多，你的子孙和子子孙孙都将不幸地在乱世中讨生活。"

"不，人生有命，我绝不屈服或担忧。"无畏的武士慨然答道。

现在剩下最后一根；武士紧闭双唇，而领主长叹了一口气。

"我友，你会醒来，"领主说，"这将是你一生中最颓唐的时刻之一：你的酒意被风刮跑了；你发现自己睡在稀薄的荒草里，几步外就是我的孤坟。太阳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坠落，吹枯了鸡骨头又吹干了酒盏的风在你头顶上回旋不息。喏，这根草的形状说明我的仇家同样在追逐你，他的马已经过了河，将你冻醒的风也同样弄混了他的方向。你会被他捉住，带回大营；他淬过火的刀会架在你脖子上。而你现在醒来了。"

武士从梦中醒来，深秋的林莽环绕着他；枯叶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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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段被说有点像仿《命运交叉的城堡》，好像确实如此……大概是看完不久的缘故。不过其实想仿的是《今昔物语》或者说芥川（……），真正想写的也只有最后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