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逃离村庄的那个夏天
我还记得高中那个夏天,那个在酷暑的桑树田中为夏伏蚕打桑叶的夏天,那个院子中摆满蚕上山用的纸壳的夏天。
当我独自在大片的、没顶的桑树中穿梭,热浪给被枝叶遮蔽的阴仄视觉蒙上一层类似窒息般的恐惧。但完全不能抵消,手指触碰到叶面底下隐藏的尺蠖时的那种毛骨悚然。没错,每天一次的打桑叶简直是一种极端痛苦的折磨,除了疲累还要应对这种心理上的惊恐。
随后,蚕要上山了。两头穿着竹竿的纸壳织成许多细小的格子,供夏蚕们吐丝筑茧。知道我为什么不叫它们蚕宝宝吗?因为它们真的不是宝宝,非但早就在长大后失去了那种可爱的特质,反而变本加厉的变得丑陋而凶悍。它们能吐丝固然伟大,但外形和豆虫真得差不多。
夏蚕上山前,要用药。所以,整个院子里都散发着那种刺鼻得怪味,使闷热的空气更加让人难以忍受。比味道更难接受的是,为了帮助夏蚕尽快结茧,要人工将它们摆到纸壳恰当的小孔中去。这也是我无法逃避的事情。
我皱着眉,忍着手中凉腻而扭曲的触感,将它们飞快的运送到纸壳上。然后,再用手指尖轻轻捏着它们,将之一一对应得分摊到小孔中。
做完这些以后,我静静得蹲在地上。看着一列列排列整齐的纸壳被悬挂在木头支起来的架子上,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吐丝的声音。此刻,前期所有的付出,基本能确定会得到回报。
我舒了口气。
我想,我一定要努力学习,高考的时候考个好成绩。我一定要逃离村庄和这种生活,我不想每年夏天都蹲在院子里,提心吊胆的侍弄这些蚕。
是的,我如愿以偿了。我外出求学数年,然后留在了毕业所在地工作。
所以,后来的夏天我都在追忆过去。我行走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建筑物之间,渴望那片阴凉。
我想起,早晨路边野草上凝聚的露珠,无畏的天真的直视着朝阳。我想起桑树枝条间缀着的桑葚,羞涩而甜美。我想起,蚕茧丰收时全家人的笑脸。
我想了很久,我敢肯定,那些在村庄里度过的夏天,除了恐惧,同时也赋予了我与之对等的克服恐惧的力量。
我在村庄里成长,它的艰辛考验着我,它的不屈也鞭策着我。
我当年那么想逃离的地方,其实一直在滋养着我,哪怕在我离开多年以后。
河边浅滩的草地上我放过羊,河堤草丛中的野花陪我和小伙伴扮演过还珠格格中的情节。
我趟着河水摸过泥鳅、摘过莲蓬,我摘过农田边梨树上的果子、挖过地瓜田里的地瓜。
我搓过未成熟的麦穗,折过邻居园子里的甘蔗,拔过翠绿的萝卜叶,点过露天地里的西红柿花。
我在家后的高岗上眺望过我家的菜田,在下雨的日子举着伞接父母回家。
我时常想念过去,想念在村庄里度过的夏天。我回去的时候,父母就在高岗上迎接我,家里的锅灶上炖着一只土鸡或熬着一锅鱼汤。
年少不懂事时的逃离,不过是为了这一生的追忆,为了最终能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