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着的写手们

小学生的论文

2019-12-08  本文已影响0人  点火燧石

屏幕上的白页亮着,没有一个黑字。

想想看......这个文档已经新建半个小时了,竟仍是一个字也写不出。啊呦......徐佳的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论文......还要环境学的......好像叫什么什么科创比赛?论文么,印象里都是大学的那些教授写的,自己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怎么写的出来?至于环境学么,倒是没什么紧张的感觉,毕竟街道这个任务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三字词汇。

写什么?怎么写?

徐佳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个比赛名额接过来的。不过许多同学都报名了,而且要是不接,父母一定要骂,他们说这东西对什么面试,小升初有用......虚无缥缈的东西!唉,作业还这么多......

“爸爸,实在是写不出了。什么题目比较好?”

“这么久连题目都没有写,说,是不是在偷玩?”

徐佳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他的父亲骂了几句,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

“呐,我们上次不是路过城南造纸厂么?那里不是有臭气么?你就根据这个,写篇调查,就算是论文了。”

“我也没做过调查,这调查报告怎么写......”

“你就先根据这个自己写些东西好了!我会给你改的!”

他的父亲已经离开房间了。徐伟看着屏幕,仍是茫然,胡乱地敲上几个字,却觉得依然没有什么好写,停住了。

鼾声,还有床上翻身的声音。

他凝视着窗。窗帘敞开着,路灯微弱的黄色的光从窗中洒入。同室的工友们都已经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

明天五点要起床,六点就要上班,晚上要工作到九点......不早了,该睡了......他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一合上眼,一幅幅失了色彩的画面就在黑暗中显现出来,逼得他把眼睛再睁开。

县城里......高中......财务室......学费......

家里......母亲......药房......钱......

车站......我......票......

猛地睁开眼,那些图像消散了,路灯的光仍然柔和地放着,泻入宿舍。微弱的黄色映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一股咸菜味,夹杂着淡淡的馒头香......他推开被子,站起来,嗅了嗅。那咸菜味没有了,却留下一股诱人的香。这是什么味道?一些遥远下东西......哦,饺子,很久没有吃了......

打开宿舍的门,气味却散了。走出房间,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饺子......过年的时候该回趟家了吧?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之后确实不断的抽动。

向远处望去,几个金字反射着微光:

城南造纸厂。

唔......标题......摘要......

摘要是什么意思?徐佳心里有些迷糊,但没有问。继续向下翻,有一大段话。他没有兴趣看,其实也看不懂。

“这是我写的东西么?改的太多了吧......”徐佳心里嘀咕着。

“徐佳!论文已经改好了吧,调查数据你自己编几个吧。”

徐佳呆住了,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没有调查,哪来的调查数据呢?就算有调查,调查要体现出哪些东西呢?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去调查呢?

向下翻,有两个表格。第一个表格标题是“造纸厂周围小区异味情况”,第二个表格的标题是“居民对异味不适情况”。先填第一个表格吧。这几个小区......不对,只有造纸厂门口那一小段能闻到味道,这些小区里并没有异味啊。徐佳想了想,在表格上打下几个“无”。第二个表格......不适?恶心人数、呕吐人数、胃痛人数......根本没有,都应该是零的。敲了几个“0”,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再改,便把父亲叫来了。

“你这些数据,都是无,都是零,那还要你这调查做什么?我说数据,你照着改!”

第一个表格。“异味强烈”、“有轻度异味”、“有中度异味”......这异味从来也不存在啊!徐佳想反驳,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爸爸的话一字不改地填入表格。嗯,不适人数......随意填几个数字,就算是结束了吧。

保存,提交。网站的提交键旁写着几个小字。“我遵守学术道德,崇尚严谨学风......”徐佳直接划了过去,打个勾,摁下了提交键。

论文是这样写的么?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就有了这样一篇论文。听说中学还有这种竞赛,也要写论文的......不想这些了,先去写作业吧......

他站在地铁车厢的一个角落。车厢中许多人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远远地躲着他,生怕工人的制服会玷污他们高贵的皮草。

他没有注意这些,只是站在角落里,把几张纸币紧紧地攥住。

钱还是不够买票呵......

叹了口气。自己天天加班,工作的这么努力,这么辛苦,生活却还是如此不堪。不止是自己,工友们也活得疲累,只是在挣扎着,挣扎着......

不止如此,听说最近上面有人来厂里查什么污染的问题。厂里的环境大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听说最近在搞什么环境指标的东西,还把关停违规工厂的数量当作政绩了。听厂长说已经开始准备搬迁了。

说到厂长。他曾经见过厂长,每天八点钟便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下午四点中便乘着大轿车下班了。那闪着光的轿车呵......自己曾经想拥有,努力工作,却只够养家糊口......

身体忽然向前扑去。哦,车停了,该下车了。

一张奖状摊在桌面上。

徐佳......一等奖......

徐佳只是随意地把那张奖状放在那里,看了一眼,便去忙自己的事了。今天还有奥数卷子要做,还有古诗文要背......

回想起来,教育局似乎把奥数比赛取消了的。不过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该学的仍是学,卷子该做的仍是做,听说小升初的自招要用。听说上面说什么要减负,还要振兴传统文化,除了古诗文的比赛,别的比赛也都取消了。不过呢,奥数还是要学,英语还是要背,负担没有减轻,反而又要多背许多古诗。

晃晃头,把注意力集中回面前的书本上。是《论语》,老师要他读的。

“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什么东西?徐佳反复看了几遍,没有看懂。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什么“云”,“哉”......徐佳有些泄气,把这句跳过去,随意地翻了一页,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徐佳睁大了眼睛,把脸靠在书上,几乎要贴过去了。这几个字每个都认得,可是组合在一起却什么也看不懂了,只是觉得有什么不详的预感,脊背上微微地发凉。

夕阳斜挂在地平线上。一阵风吹来,枯叶被卷起,哗啦啦地响。

他在风中走着,驼着背,脚步也有些僵了。他应当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是看看他脸上的皱纹,竟露出一股老年人的气息。

停下脚步。路边是一堵矮墙,有些年代了,墙上有一丝丝的裂纹,裂纹中冒出几根枯黄的草。

没有了。

这三个字突然涌入他的脑海。没有了,是没有了。工作没了,钱也花光了,没有住所,还没有车票......

抬起头,一张破布在风中飘动。凝视着,那破布渐渐幻化了,忽而变成一张纸币,忽而变成了车票,忽而又变成一个举着大纛的恶魔......

再看一眼,那恶魔却也没有了,只是一张飘扬着的破布。

工厂前些日子被关停了,听说是因为环境的问题,有人调查说厂里的异味使人不适。厂长卖了厂房,在南方的一座城市把厂子重新开起来了,但是自己却没有地方待呵......

风吹的眼睛有些干了,合上眼睛。

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是一个孩子的声音。“要交学费了。”他心下一惊,摇了摇头,又有另一个声音涌了进来。“药钱......”药钱,要钱......这不是母亲的声音么?苍老而虚弱......忽然来了一阵金属般的声音。“今年本区生态环境改善显著,政绩突出,关停一大批被举报的工厂。推进我区生态文明建设......”是广播。哪来的广播声?“唉——”又听见一声极低沉的长叹。

忽然一抖。这长叹不是自己发出来的么?

他发足狂奔。路上没有人,也没有什么阻碍,他只是狂奔着,气喘吁吁。

奔得累了,把手撑在双腿上,大口喘着气,像一头衰老的驴。路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片长着蒿的野地。环视一圈,只有黄色的土,绿色的蒿,还有天空中蓝色的微光。

“嗷——”

野地里传来一声狼似的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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