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战】过桥 （34）
第三十四章 重复质押
还没到五点，丁一阳、刘博和杨柳就已经来到了杨浩所说的“渝悦饭店”。作为民国时期就已经是渝都人民津津乐道的高端饭所，留下了各界名流的足迹，看着满墙斑驳的黑白照片，丁一阳回忆着自己在渝都生活的那十来年。
“你是渝都长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杨柳站到了自己身旁。
丁一阳转过头来，“是啊，挺怀念这里的，渝都人热情、豪爽，就是天气太热了，哈哈哈。”
“我前男朋友也是渝都的，能理解。”杨柳微笑着看着丁一阳。
“哦？”
“一起念书，后来毕业就分手了。然后我来了常恩，一个人到现在……”
看着杨柳欲言又止，想到斯薇曾经提醒自己的那些话，再仔细打量身边的杨柳，年轻、漂亮、身段好，确实是汇集了二十来岁女人能有的所有优点，不过真正能吸引斯国恩的，那应该是她中文系研究生这一难得的书卷气吧，特别是那一手好文笔和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历史和文学的深入功底，这些特征综合在一起，超过了斯国恩身边所有的女人。她不说话的时候，一副柔弱的样子，静静看她，会让人莫名地想去呵护。
这时候丁一阳随着动静，转头看到刘博已经带着中渝仓库的人一起上楼来了。一男一女，看上去都四十出头，一身工作装，白衬衫配黑西裤，皮包、皮带、皮鞋都不算奢侈品，一副国企高管的打扮。
“来，丁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中渝仓库的何瑶何总和郭守信郭总。”
从面前的气势上看，女士是一把手，男士是二把手。
“何总好、郭总好，丁一阳。”
“丁总是咱们斯董的家里人。”
“哦，对，斯董在北京，真不巧，我们正好也从北京赶回来，这不赶着就想当面和常恩集团的领导们交流一下，咱们这个存货质押上的误会嘛。”何瑶开口就定了调，只是简单一句“误会”，态度上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丁一阳可不吃这一套，他立马挤出一张委屈的脸。“斯董经常给我说，咱们中渝仓库是堂堂央企子公司，跟咱们私人企业可不一样，是最讲信用的。所以这次让咱们仨一起来，就是怕咱们两家公司之间出现了什么误会，咱们用客观事实，来打消咱们双方之间的误会，对吧？咱们手上都是白纸黑字的，要真是误会，那盖章和批章的人可不会好受吧？咱们何总、郭总的央企可是讲规矩讲诚信的，这用印流程上签了字的人，可不会只有临时工吧？”
丁一阳敢这么说，也是由于刘博和杨柳在核实质押担保手续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参加的。按他们那斩钉截铁的说法，流程和手续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面前这两人，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何瑶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眼前这面轻的年轻人给呛了回去，正在尴尬，旁边的郭守信赶忙开口道：“刚刚我给杨总打了电话说咱们到地方了，他让咱们先吃，说一会带瓶好酒过来，要不你们给他说说，别这么客气了，大家都在单位上，该节约的就节约吧。”
丁一阳听出来，郭守信的意思，今天中渝仓库能和常恩这一行人吃饭，那就看的是杨浩的面子，或者甚至是杨浩家老爷子的面。他这一提议，也是想测试测试到底杨浩和面前这三年轻人是什么个关系。
丁一阳只是微笑着盯着郭守信，摸出手机，拨通后说到：“浩儿，人家郭总现在特别强调啊，你和他现在都贵为国企领导，一听说你要带酒啊，让我打电话提醒你一定得低调。你看，这纪律性你可真得好好向咱们何总和郭总好好学习学习啊。”
看着何瑶和郭守信那两张急得发红的脸，丁一阳转过头给刘博和杨柳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到：“我知道，你那里能有什么好酒啊？今天说好了咱们常恩请客嘛，别带了，赶快过来吧。”
挂了电话，看着何瑶和郭守信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丁一阳赶忙给刘博说：“干嘛愣着啊？快邀请咱们的贵客进包间啊。”
随便找了个话题，五个人也就嘻嘻哈哈地聊上了这两天新闻里的奇闻异事，往包间里走去。
说是不等杨浩，但这么重要的中间人不来，大家都担心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常恩当然有底气，但毕竟从股权上看，中渝仓库可是根正苗红的央企子公司，不能像对待上午江山贸易那样太生硬。得打太极，最好能在杨浩来了后，从职业生涯和职务规范的角度上去以理服人。丁一阳喝着苦荞茶，看着眼前的“熟人”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其实大家明明心知肚明，今天也就是来讨说法和推责任的，却迟迟不吹哨，非要等着杨浩这个昨天才出现在眼前的裁判来鸣枪。丁一阳看看手上的杯子，此时却从苦里喝到了甜，杨浩这哥们真对，什么样的忙只要自己开口都会帮，那今后自己又能怎么报答呢？
五个人就这样聊着天，喝着苦荞茶，吃着水果。说实话，肚子都已经饿过了，终于，杨浩红着脸，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进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其实刚刚我就在隔壁不远的包间，北京来的领导，实在是走不开啊。”
丁一阳看来，杨浩和何瑶、郭守信也不熟，互相握手认识的时候都还在加深印象。
“从西城赶过来的，咱们常恩集团的朋友们已经认识了吧？”杨浩看着何瑶和郭守信说。
“认识了认识了，咱们聊得可开心了。”郭守信笑着回答。
杨浩戳着手，看了看桌上没动的菜，招呼着。“大家怎么不吃啊？都说了不要等我的嘛，来、来、来！都饿坏了吧，咱们开始吧。”
杨浩在正座上坐好，左右两边由丁一阳和何瑶作陪，六个人围好了小圆桌，在他的提议下，先喝粥吃菜，稍后再喝酒。
终于，杨浩擦擦嘴，举起酒杯开口了。
“这样吧，我提议咱们渝都的各位，敬一敬咱们西城过来的朋友们。大家事归事，我这个朋友可是要认啊。来，祝大家愉快！”
一口干了杯中酒，何瑶和郭守信脸上还挂着笑容，却被杨浩接下来突兀的话给呛住了。
“何总，最近咱们中渝仓库在渝都，那可是舆论的焦点啊。搞得咱们渝都投资集团下面的仓管公司和租赁公司，都被连带着检查了。说来咱们真得好好地向中渝仓库学习怎么发展业务，咱们的业务啊——发展得不好，都怪太规范、太胆小，没几笔业务，检查出来啊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何瑶手里端着酒杯反应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说到：“这——这也确实是怪咱们步子太大啊。这样吧，我敬杨总，同时也敬千里迢迢来到渝都的西城朋友们。喝了酒，大家也听我诉诉苦。”
喝完放下酒杯后，何瑶诚恳地说到：“对外界来看，大家都说咱们中渝仓库管理不善，重复质押，是对债权人的严重不负责，也是失职。可是大家知道我们中渝仓库成立的初衷是什么吗？哎——”
郭守信果然是和何瑶搭档多年，何瑶只是叹一口气，他都能立马接上话，“何总太辛苦了，她一个女人，承担着这么大一个国企的经营压力，但是经营压力只是一方面，其实真正的压力，是咱们的社会责任啊——这么多民营企业，钢贸企业在这轮去产能的过程中受到了重创，咱们也是为了民营企业的生存和发展着想，所以对部分信誉良好的龙头企业，给予和实施了一定的填仓敞口额度。”
丁一阳在关雨霏那里听说过，有的仓管公司，为了自身经营能在同质化竞争中有点优势，所以会给信誉较好的钢贸企业一定的额度和数量，可以在约定好的期限内，质押货物不齐的情况下，慢慢补充库存。这个风险很大，特别是仓管公司要承担失职的风险。但是如果真的像何瑶和郭守信所说，这是一个制度化的流程、集体决策的规章制度的话，那就麻烦了。
丁一阳举起酒杯来，“这样吧，虽然我是渝都人，我也代表一下咱们作客渝都的西城同事，感谢一下咱们渝都的朋友们吧。感谢杨总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喝酒的时间给咱们，感谢咱们中渝仓库的两位领导，能赶着点从北京飞回来和咱们见个面，实在是太辛苦了。来，大家敬一敬渝都的朋友们。”
喝了杯中酒，杨浩问到何瑶：“你们才从北京回来？那辛苦啊。你们去北京干嘛？中渝仓库的总公司不是在上海吗？”
“这——”
也当做是给何瑶解围吧，丁一阳问到：“何总辛苦，刚刚郭总提到的填仓敞口额度，能麻烦您简单介绍一下吗？回去我们也好跟斯董汇报一下，这下咱们长见识了可是。”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为了扶持咱们民营钢贸企业吧。特别优质的钢贸公司，咱们才会给这个额度，江山贸易和渝行贸易不都是渝都钢贸协议的会长单位嘛？所以都有这个额度。”何瑶解释道。
刘博也意识到，这个规则如果不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潜规则，而是中渝仓库明面上的流程和规章制度后的复杂性，赶忙问到：“那这个门槛，应该有一个标准吧？”
看来中渝仓库早就对这次重复质押的事有了统一口径，郭守信嘴里包着一口菜，嚼着回答：“是的，这套流程和规章制度，包括之前过程中的会议纪要，以及母公司对这个事情上面的授权，全套手续都已经交给审计和协查部门了。”
说完郭守信举起酒杯，“各位请放心，咱们都是按着规章制度办事，怎么可能出现故意的质押悬空呢？我们也是为了扶持民营企业嘛。咱们不能像民营企业那样，把赚钱作为唯一标准，咱们应该多一份社会责任嘛？对不？杨总。”
喝了酒，杨浩说到：“我就在会上常说，咱们国有企业必须要有社会责任感，对得起党，也要对得起人民。同时，咱们这个社会，不是人情社会，是法制社会，如果连基本的法律保障都没有？怎么招商引资？怎么全面发展生产力？”
丁一阳心里对杨浩感激不尽，如果中渝贸易的人不在场，他会立马跟杨浩一块吹一瓶。何瑶听出了不对，伸手让郭守信不要再说话了，自己端起酒杯单独敬杨浩。
“杨总的意思我们懂，咱们对钢贸企业容忍了，不出事大家都好，一出事那毕竟也是我们的错。本来是一颗扶持企业发展的初心，却惹来了社会各界的批评。这个责任我们肯定会根据法律程序进行承担的。而且目前这批货，我们真是一动没动。银行已经查封了，如果想尽快，我建议常恩的朋友们，也赶紧来做这个查封手续，放心，我们一切配合。”
何瑶说完，杨柳终于忍不住问到：“那请问何总，咱们这两家加起来可是接近1个亿的债权了。这批货就算卖了，能要还回来吗？”
大家看着杨柳那焦急、稚嫩和天真的神态，都没说话。
杨浩摇了摇头，举起酒杯，“后面的事就有劳何总多配合一下咱们在座的朋友了。常恩在渝都的事，就是我杨浩的事。来！业务大家下来再沟通，咱们喝酒！”
没了心情，后来的酒一桌人草草喝完。何瑶和郭守信扭着杨浩不放，想安排下半场却被他推脱掉，告辞说自己要去找第一台喝酒的客人。
打发走两人后，杨浩和丁一阳在停车场里抽着烟。
“一阳，我看常恩这次在渝都的这两笔钱，真是凶多吉少啊。”
丁一阳手上的烟头闪着红点，抽了一口说到，“是啊，银行、小贷、理财，这么多债权人。蔡文和何瑶还好，表面上还没甩摊子，能收多少是多少吧。倒是渝行的王忠跑路了，麻烦啊。”
“是啊，最怕就是借款人跑路。好啦，连续作战了几天，琳琳都有意见了，我得回去陪她周末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联系我。地面上有什么事直接联系张龙飞，那小子现在可油皮了，什么事都能搞定。”
“这次真谢谢你了，国庆节的婚礼好好准备啊，那可有你累的。”
“哈哈哈，是啊，到时可得来啊。”
“嗯，一定来，到时候见。”
“嗯，再见。”
代驾来了，送杨浩坐进了后排关上门，道别后丁一阳站在街边，看着远去的车灯，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激。到时候婚礼斯薇就不用跑了吧，自己一个人提前来帮帮忙。灭了烟转头往回走，丁一阳此刻却不曾想到，杨浩的婚礼自己终究是没能参加，也不曾想到，渝都发生的事，仅仅是推倒这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