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供养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五期“容”主题写作活动
1
范小青是个十难挑一的大美女。
如今的美女，有很多是打扮出来的：高筒的靴子、时尚的外衣、清秀的烟眉、水润的红唇、缥缈的幽香；她们或精干、或绰约、或袅娜；她们美在眼、美在鼻、美在骨、美在皮，五彩缤纷，多姿得如同春天的百花园。
相比现代的美女，范小青属“原汁原味”的那种。早些年不讲化妆，全都素面朝天，是花是草一目了然。范小青的美“扯”得有些齐，170的身高九十八斤，亭亭玉立，鹅蛋脸，无暇白皙，明眸皓齿，超凡脱俗，像碧池中傲然挺立的清水芙蓉。大街上一走，回头率爆满！
“范小青，你抹口红了吗？真好看！”天然的红唇黛眉，疑惑了上班的同事。
“我不需要化妆！”范小青淡然，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底气十足。
九十年代的乡场上，落后得连个超市都没有，口红、面膜、眉笔更是见所未见。女人冬天最多有个抹脸霜，讲究的，一瓶郁美净顶了天；不讲究的，一盒一元的百雀羚足矣；一支无色的润唇膏，就是当年最时新的美妆品。
乡场上的女人，不具化妆的条件与环境，即使拥有化妆品，估计化了妆也不敢出门。范小青这个纯天然的美女，不知闯进了多少人的心里。
王锦林胖墩墩的，首要单位的工作人员，相貌平平但才华横溢，在单位属年轻有为、办事靠谱的那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王锦林被范小青的超凡美貌折服，暗下决心，一定把那女子追到手。
小青没有正式单位，在一家宾馆当服务员。于是，王锦林借着单位来客的机会，主动请缨安排来客的住宿，先跟小青混个脸熟。
一来二去的，两人自然就熟了。只是心里的疑问尚未解开：这么美的姑娘，不知是否有男友？
“小青，你有男朋友吗？”寻着一个机会，王锦林鼓足十二分的勇气，迈出了追女孩儿的第一步。
“没有。”小青预感这小子动机不纯，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觉得我怎样？”王锦林厚着脸皮，毛遂自荐。
“我还想耍几年，暂不考虑个人问题！”没有片刻犹豫，小青脱口而出。
除了业务上的往来，打心里，小青看不上王锦林。虽然他的单位好，旱涝保收，但人才平平，毫无帅气可言。最要命的，是王锦林的身高比她矮了一截，长得“长不像冬瓜矮不像葫芦”的，说出来得罪人，但那确实是小青的真实感受。
被心爱的姑娘毫不犹豫地拒绝，王锦林有些受伤。看来，追妻之路有些漫长，他得从长计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找知根知底的老张打探小青的情况，王锦林才知道了她的家庭背景。范家无子，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女儿无业，嫁给了专门抓小偷的人；二女儿小青，待字闺中；小女儿正上高中，在校学生。范爸企业退休，范妈家庭妇女。
“我要怎样才能追上小青呢？”想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姑娘，王锦林焦头烂额。
“要不，找范爸范妈直接开口？”老张出谋划策。（那年代，父母之命还占有一席之地。）
“能行吗？”王锦林万分疑惑。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老张狡黠一笑。
“怎么个开口法？我直接去敲他们的门，说相中了他家的二姑娘？这不太好吧！”王锦林哭笑不得。
“老哥来帮你安排！我认识范家二老，碰见了帮你探探口风！”老张说得很轻松。
“真的？”
“真的！”
“就靠你了！”
“成！我不保证好事能成，但我保证把话带到！”老张拍了拍胸脯。
阴郁的天空变成晴空万里。王锦林望着灿阳，觉得空气里都透着幽幽的甜香。
2
“范叔范婶，二老好！”赶场这天，老张肩负着王锦林的使命，眼睛格外地尖，当两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时，他连忙狗腿地摸出香烟迎上去。
“在忙啊，谢了！谢了！”范叔迎上来，笑咪咪地接过烟。
“叔，婶儿，我有个好事探探您们的口风。”老张边说边把二老迎进屋。
“说吧，有啥好事儿？”范家二老仍旧笑咪咪。
“我有个小兄弟看上了您家的二姑娘，小伙子在首要机关上班，正宗的铁饭碗，为人稳重，绝非油腔滑调之辈，是个挺靠谱的小伙儿！”老张的嘴平时是用来抽烟喝酒聊天的，此时却成了妥妥的月老的嘴。
“你说那小伙就在本镇上班？”范爸问。
“对！就在街上上班，要不，我喊来见一见？您中意的话就介绍给青儿妹子，您不中的话算我白说！”老张推波助澜。
“要不，喊他来看一看？”范妈转向范爸，探询的语气。
“可以，看是不是可靠的人！”范爸点头。
一个电话过去，几分钟后，王锦林笑吟吟地出现在老张面前。
“这是范叔、范婶！”
“这是我给您们提到的小王。”
老张正式地给双方做了介绍，双方客气地问好。
接下来，大家轻松愉快地落坐聊天。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范爸范妈查户口的多一些：你是哪儿毕业的？工作是干啥的？老家在哪？家里几口人？兄弟姐妹几个……
面对范爸范妈的询问，王锦林大方地回答。农家读书出来的孩子，既知道农家的不易，也传承了农家的朴实，加上两年首要机关上班的处世经验，竟把范爸范妈喜得眉开眼笑：眼下竟有如此妥贴的小伙儿，青儿若有此为靠，她后半生的幸福就稳了！
一场圆满的会面，四个人喜滋滋地各自忙去。
“小青，老张说的那小伙可以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待小青回家时，范爸首先提出来。
“我不喜欢他！”小青一听老爸的话，马上反对。
“你不喜欢，你认得到好坏不？那小伙能能干干的，哪点配不上你？”范妈有些着急。
“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人不行，太矮了，还没我高呢！”小青反驳。
“小王除了没你高，其他哪方面不比你强？你有人家的能力？还是有人家的单位？”范爸没好气。
“人家要本事有本事，要修养有修养，是个难得的小伙！别鼠目寸光只看皮囊，人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范妈知道女儿的心思，她是外貌协会的会长。
“反正我不同意！拿不出手，走在街上都不配！”范小青的犟脾气上来。
“这事由不得你，眼睛拿屁冲了，认不到好坏！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小伙子，错过就是一辈子！”范爸的犟脾气也上来。
一家人搞得不欢而散。
转眼到了春节，县城的大女儿大女婿回娘家过节。见岳父气哼哼地骂着二姨妹不识好歹，大女婿笑了：爸，您别窝火，抓小偷这些年，我识人还是有一套的！您说的那小伙，我去会一会，真如您说的那么好，我跟她姐一起劝小青。
有了大女婿的一番话，范爸的脸上才有了笑容。范妈在一旁满有把握地说：“那小伙儿包你看得来！”
经过大女婿面对面的实际考察，王锦林的身后又多出了姐姐、姐夫两个强大的后盾。
范小青肺都气炸了，王锦林有啥好？竟让爸妈哥姐形成了统一战线！
“你要错过小王，我就没你这个女儿！”气急败坏的范爸说出了似乎要断绝父女关系的狠话。
“青儿，小王是个靠得住的小伙，相信哥的眼光，我和你姐肯定指望你好啊！”大姐哥语重心长。
“二妹，我们选对象不能只看外表，家庭、能力、修养、脾气都得综合考虑，我们不能拿自己的优点来考量人家的不足，十个手指扯不齐，我们谁都不能十全十美！”姐姐比三比四地说。
范妈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迫于家庭压力，小青心不甘情不愿地与王锦林建立了恋爱关系。
3
与其说是建立了恋爱关系，倒不如说是王锦林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范小青。那只美丽的白天鹅，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追随左右了。
宾馆的值班室里，小青默默地收拾着晒好的被单，下班后的王锦林主动帮忙，一张一张地帮着折叠，再一叠一叠地放进收纳柜。
那年代没有饮水机，每晚都得一排排地灌开水，再依次把热水瓶送到每个房间。王锦林主动送完开水，又主动添煤球，再给大锑锅添水。不管小青认不认，他已把自己当成了小青的男朋友。
王锦林特地买来的爱心晚餐，被小青爱搭不理地搁在一边，接受着跟买餐主人同等的待遇。小青那里，永远为王锦林准备了一张冰板凳，一张令人寒颤的冰板凳。
“他受不了我的冷漠，知难而退是最好！”小青的心里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到时，她就名正言顺地跟家人说，怨不得她，是王锦林主动放弃的。
“哪怕她是一块冰，我也要在日久天长中将她融化！”面对小青的冷漠，王锦林毫不气馁。
小青上街买东西，王锦林紧随其后。
“你不要跟我走一起！”小青无不气恼。
王锦林只好落寞地拉开距离，在返回的途中主动当力夫。
不管小青怎么不待见，王锦林不恼不怒温暖如春，更不跟她提分手，这让小青在夜深人静时，认真地考虑了他们的何去何从。
老实说，从单位看，王锦林是肯定强过她这个宾馆服务员的；从能力看，自己也是不能相比的；从脾气修养看，自己冷冰冰地待他几个月，也没见他发过火。对成家过日子来说，王锦林确实是好人，可想到他太过平常的长相和那矮她一截的身高，她就心有不甘！
除了小青，王锦林得到了范家老小所有人的认可。除了老爸老妈姐姐姐夫都能与他谈笑风生之外，连三妹都“二姐哥、二姐哥”地叫得亲热。啍，还没结婚呢，他是哪门子的二姐哥！
就这样一面是冰一面是火地走了一年，结婚被双方的父母提上议事日程。
王锦林自是欢天喜地，范小青仍是冷冷冰冰，就像一只赶着上架的鸭子。
那年春节，在范爸范妈的喜笑颜开中，他们的二姑娘终于嫁给如意女婿。从此，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嫁女儿就像放一只生鸡蛋，歹人手里不能放，不老靠的人手里不能放，斜坡坡上更是不能放。必须找个稳妥的地儿、能护生鸡蛋周全的人，才能安心地放手。
4
成家后，小青依然不容王锦林跟她走一起。她不是滥情的潘金莲，在她眼里，王锦林却是正宗的武大郎，他们是癞蛤蟆与白天鹅的组合，她丢不起那个人！
“青儿，咱都结婚了，你还在嫌弃我！”王锦林故作委屈巴巴状。
“你现在才知我嫌弃你啊？我一直都是嫌弃你的！”即使木已成舟，小青依然不依不饶。
“唉！青儿，你错了，我知道我的身高相貌配不上你的容貌。自古以来，讲究的是郎才女貌，男人讲究的是才华，女子讲究的才是容貌。我会用事实证明，我的能力配得上你的容貌，给你一世安稳、许你一生幸福将是我对你的责任。”王锦林不紧不慢，道出了极具说服力的话。
这让范小青无言以对。
两颗不合节拍的心，很难奏出琴瑟和鸣的曲子。王锦林正常的生理需求得不到范小青同频的投入，他的话虽然很有哲理，从心里，范小青依然排斥他的身体，王锦林只能好说歹说勉强地行使他做丈夫的权利。
几个月后，小青怀孕了。王锦林喜上眉梢，小青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她莫名地恼火，莫名地讨厌那个不受待见的小人儿，她要拿掉肚里的孩子。
选个王锦林进城开会的机会，小青鬼使神差地买了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按医生的吩咐进行药流。
晚上八点，当王锦林赶上最后一班客车回家时，看到蜷在床上汗水淋漓痛苦不已的小青。
“青儿，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王锦林抱起小青连门都没锁，赶紧送往镇医院。
“病人药物流产引发大出血，需做清宫手术。”妇产科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药物流产，为……”王锦林的话问出了半截他赶紧闭上嘴。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此时，他更担心正在遭受苦难的小青。
一声声的惨叫仿佛从遥远的地狱传来，王锦林如坐针毡地徘徊在外边的走廊上。里面每叫一声，他的心像被刀狠狠地剐一下。
范小青的清宫术经历了十分钟左右，王锦林在外面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
“家属帮病人去安排好的病房。”大门徐徐打开，小青脸色惨白地挪出来。
王锦林心疼地扶着小青去病房，照顾她上床，轻轻擦去小青脸上的泪水与汗水，责备的话变成了“啥都别想，先养好身体！”
“你不怨我？”小青低啜。
“已经这样了，怨你有用吗？养好身子要紧！”王锦林宽慰道。
望着这个出差一天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上一口的男人，小青的心头涌起一丝悔意。
当晚，小青做了一个恶梦，一条小蛇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决绝地拿着竹棍打它，阻止小蛇跟上来，小蛇绝望地抬起头，泪汪汪地看她离去，一头栽下去，永远没有再起来。
小青吓得大汗淋漓，心惊胆颤地从恶梦中惊醒。那条死去的小蛇，是她要狠心拿掉的孩子么！
小青的身子没能如愿地好起来，清宫术并没让她尽快地止血，淅淅沥沥，不尽不绝。妇产科医生只得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清宫，都无济于事。
清宫术已经进行了六次，依然不能解决问题，当医生再要进行第七次清宫时，看见那个高高的架子，小青两腿颤得直发软，差点双膝跪下去！
“还做这一次，再不行就往市医院转！是怕把子宫壁伤得太狠以后怀不上了，我从未碰过这么棘手的流产。”妇产科医生也被折腾得无语。
到这时，小青深深地后悔了。那个她执意拿掉的孩子，那条绝望到一头栽下去的小蛇，她是在遭报应啊！
从心底，小青觉得她正在遭报应，是她执意流掉的孩子在惩罚她！
王锦林自始至终没有责备她，天天鸡汤排骨汤地滋补着。在她清宫七次都不见效时，毅然打点行李，带小青去了市里的大医院。
“你们这些年轻人咋想的，第一个孩子为何要拿掉？给你打个比方，结头水的黄瓜茄子，哪根不是漂漂亮亮的？后面长的，不是弯的就是翘的，哪有头轮长得好呢！这个比方或许不对，但道理是一样的！”市医院的妇产科医生直言不讳。
此时的小青肠子都悔青了。纵有再多不甘，她和王锦林婚都结了，她为什么要做那个荒唐的决定，造成如今惨痛的教训！
在市医院的安排下，范小青第八次躺在了那个令她双腿打颤儿的架子上。
或许，是她所受的苦难让老天动了恻隐之心。终于，她的血止住了，她有一种恍若隔世、重见天日之感。
那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男人，尽心尽力地陪她闯了八道关。端烫喂水，擦拭换洗，从始至终，除了心疼，竟没发过一句怨言。
她开始重视眼前的男人，这个被她一家子相中的男人，这个被她视作武大郎、癞蛤蟆的男人，这个自诩有才华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想到这里，她为自己先前的肤浅汗颜，开始佩服父母哥姐的好眼力！
从市医院回来，小青按王锦林的吩咐又请了一个月的假，专门用于身子的调理。天天鸡汤鱼汤鸽子汤地送到手，年纪轻轻的，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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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锦林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小青的精神面貌一天天地好起来。
煮饭拖地洗衣，看着里里外外忙碌的男人，爱的种子在范小青的心里破土而出，她要永远扎根在王锦林的心上。
“个死妮子！你是怎么想的呢？自作主张地做出这等傻事，吃大亏了吧！王锦林不计较地跑前跑后，若是换了人，早就翻脸不管了！”当着小青的面儿，范妈气得咬牙切齿。
小青被母亲骂得耷拉着，全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不傻已经傻了，往后，她会死心塌地地跟王锦林过日子，从此不再瞎折腾。
“小青，相比前两个月，现在感觉怎样呢？”晚上，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王锦林轻轻地问。
“精神好些了，腿没那么软了！谢谢你！”第一次，小青对王锦林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谢啥，照顾你是应该的！”王锦林感受到了来至老婆的真诚，心里感叹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锦林，我自作主张地拿掉我们的孩子，你恨我吗？还有，此次对子宫的伤害极大，医生说，医生说，有可能……”小青结结巴巴地不敢往下说。
这是她目前最担心的事情。她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她怕老天惩罚她，让她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别瞎想！当下只管养好身子。万一没有，咱就丁克。丁克，你懂不？”王锦林笑着把小青揽进自己的怀里。
范小青第一次温顺地躺在了王锦林的怀里，不挣不逃不怒不骂，听着男人“咚咚、咚咚”有力的心跳声，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锦林，我以前总是骂你爹妈造人的时候偷工减料下短材料，我为自己当初的过分言论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后，我再不说那些混帐话了。”迎着男人的目光，小青望着那张温和的脸。
“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咱好好过日子！”王锦林将怀中的人儿紧了紧，清新的发香馥郁芬芳，意乱情迷着久违的荒芜，他忍不住地俯下脸。小青没有拒绝，忘情迎合。
从那之后，小青不再拒绝王锦林跟在她的身边上街，两人双进双出，终于有了夫妻的样子。
小青的脸终于恢复了以前的红润，那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女子又回来了。王锦林下班后，仍旧喜滋滋地跑来陪她上班。
小青终被跟前的男人彻底折服。
一年后，女儿降生。小天使的到来，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乐，也彻底扫去小青心头的阴霾。
厨房里，王锦林“咚咚、咚咚”地切着菜，嘴里随意唱着自编的《饲养员之歌》：我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养了一只狗和一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