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庭槐花香（一）

 南方的三月，倒是在天气说热不热，但是说冷也不冷的含混点儿上。富人家早早褪了毛裘皮衣，换上洋气的攒银夹棉的修身旗袍，而穷人家却是怕极了那倒春寒钩来的伤风咳嗽，死也不肯将补了又补的破棉袄脱下。巷口的老洋槐下，弓着腰，将两只手互揣在袖口里，跺着脚，骂着天的，大抵都是这些人了。

 欧阳驹因着父辈荫蔽，从小便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大少爷。再则作为第一个不过三十便兼任广州军参谋长和学校校长的"青年才俊"，过惯了奢华高档的上层日子，有钱有权的名声早已传开去。好事者都不大瞧得起他，私下戏称他是不知疾苦的“大草包”。

 脚力甚好的人力车夫便吆喝着从那些人身旁呼啸而过。

 欧阳驹能想象到那帮土农吃着黄土却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他想叫狐假虎威的车夫收敛点，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到了王警长的家，依然是大吃大嚼，西洋"大喇叭"里传来悠扬舒缓的乐曲，不大的客厅里有人在翩翩起舞，也有人兴致盎然地听几个新面孔的年轻军官讲着荤段子，有个皮崽子竟然悄悄将手揣进王警长唤来陪酒的小妾的衣襟里。可醉眼迷离的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等对主人大不敬的行为，各自沉浸在酒醉情迷中。

 不过是饭桌上推杯交盏几巡，酒劲渐渐上了头，欧阳驹隐隐有种想呕吐的感觉，他突然很想呼吸，想吐出胸腔中的一股浊气，他想吸进一种沁爽的味道，可是在拥挤的透着汗味的亢奋人群中，这种欲望只能被压制。

 可是渴望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片刻后，他推开人群，踉跄着走出大厅。深深吸了一口气，空阔的新鲜空气混着其他什么东西搅着他的肺，一缕幽香勾引着他向着一个方式走去。"这是什么味道？"欧阳驹暗自对比了他所熟知的女人用的每一款香水，可是丝毫没有头绪。他像着了魔一样，蹒跚地靠近香气的来源。也不知走了多久。

 那是一处僻静的地方，有一棵树，树下像是有个人婷婷而立，向他招手，白衣白鞋，长飘飘。

 "喂！你....是人是鬼？"欧阳驹大着舌头，探着头向前看去。

 那"白衣鬼"缓缓转了头，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空灵的大眼睛悬在小巧的鼻子上，嫣红的唇是她脸上唯一有颜色的地方。像是才发现来人，她状若茫然地歪了歪头。

 欧阳驹又走进了几步，幽香更甚，连带着看着眼前"女鬼"也是多了几分旖旎。

 "你叫什么名字？嘿嘿，难不成今天我要和女鬼来一段情事？嗝————"

 "女鬼"淡笑不语的样子，只点着手心招他，欧阳驹眯着眼睛大笑，"你莫不是那聂小倩？哈哈，那我，我岂不是宁采臣了？"刚要踉跄几步走过去，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