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鬼四十（下）
5
买房计划暂且从红艳的生活里搁浅，她替根生还钱却鸭梨山大，她又开始下巴长痘，皮肤无精打采。她去上班，她的小队长跟她开玩笑：五行缺男人。
她在三万八买教训的自我修复途中，突然接到根生的电话。说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春天里，满世界花开，红艳买了太阳花满天星和百合。G城医院的走廊里，花香盖过来苏水的味道。病床上有个正在维修的机器人，插满管子的根生几乎让红艳认不出来。电线杆子一样戳着的人，忽然倒下了，不能动弹，根生的胃切除了三分之一。
红艳的眼里满含热泪。她对他没一丁点来电，但她觉得根生是好人，一个好人不会无缘无故和这个世界失联。
根生和他母亲转成老家话频道，说着红艳听不懂的鸟语。
老太太从床头橱下拿出一个红包袱来，解开红包袱，是根生要换洗的衣服，里面一条卷成花卷的秋裤，花卷展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红艳接了，撕开信封，是她的信用卡和一张三万八的活期存折。根生为躲避老婆的眼线，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显然，母亲是他最信任的人。
红艳看见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心里万水千山。
根生说手术前交代母亲，万一下不来手术台，要把欠款替他还上…半个月后，红艳又去看了根生一次。维修的机器人已经零件整修一新，各种管子都不见踪影，根生能下床走路了。病房里一屋子人，红艳露了一下脑袋，看见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根生的瘸腿老婆。
根生借故出去上厕所，和红艳在走廊拐角的楼梯处见了一面。红艳说自己是来G城办事顺便来看根生的，机器人修好了，红艳不想给他亲近的错觉。简短会面，红艳顺便问根生手术花了不少钱吧。
根生老实的报上数据，并解释说自己的户口不在G城，医疗保险因此用不上，所以，费用自理。红艳嘴上说：“花多少与我有啥关系，不过花多少病好了也值。”
心里想：我的一半首付没了！
根生说：“所以，我还要求你帮个忙，先借用你的透支卡，我保证及时还款，付你利息。”再借透支卡，是红艳万万想不到的事！
风光时她收了人家的礼落魄时岂能拔腿就跑？这次她长了个心眼，要根生给他打个借条，她开玩笑说以防根生透支完毕跑了赖账。根生爽快地答应了。
红艳手里有个欠条，欠条上根生永远欠她三万八。
维修好的机器人又恢复运转。浪琴和玉镯被根生拿去跟商场换了新的，红艳又是左右手开花。
根生和红艳之间又回到过去藕断丝连的样子。根生偶尔来这边的工地视察，给红艳带着不轻不重的小礼物。红艳客套几句收了，并不感觉亏欠根生什么，权当自己透支卡借出去的利息。
根生微信朋友圈里都是转给红艳看的鸡汤文，那些低劣的红颜蓝眼，红艳从来不屑看一眼。银行短信是根生花钱还款的信息。有时候红艳想把卡要回来，彻底断绝她和根生的关系。但她找不到理由和借口。
青春是壁虎的尾巴，可以断掉可以再生。即使再生，她也过了被男人众星捧月的岁月，根生的出现让她有些虚荣，女人四十，也可以在情爱市场上卖个好价。
因此她从不避讳把和根生的关系讲给好朋友听。她的好朋友都觉得她交了狗屎运，但她就是不去踩，换做她们，早就和根生睡个水深火热。
她说：“我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不用他上杆子，早扑过去了。”
6
红艳从马云那里买了件金丝绒旗袍，花枝招展去参加旗袍协会和摄影协会的外拍。
她从一棵粗糙的槐树后探出细皮嫩肉的身体来，一对白兔子的大胸，恨不能从金丝绒旗袍里跑出来撒欢。波浪卷发撩在一边，脸上做出蜜糖的表情。摄影师最爱胸前有料的模特，长枪短炮咔咔咔。
她还不过瘾，又到一个被雷电劈死的槐树墩上，小心翼翼坐下来，露出雪白的大腿来，翘着兰花指做托腮凝思状，摄影师又咔咔咔。
外拍中她发现自己的旗袍和一老太太的严重撞衫，红艳很得意，老太太老了比不过她，该去撞墙了！
根生看了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打电话时说：“属你最好看！”
红艳美滋滋的。红艳老公说：“一帮老娘们，发骚了。”
佳丽们的旗袍照片开始微信评选最美。朋友圈里拉票满天飞。当初满城找爹，朋友圈的同情功能启动，现在旗袍佳丽斗艳，一米六的身高毕竟穿不出朱茵的效果，红艳不报希望。
出乎意料，红艳却在票选中进入前十。
颁奖晚会上，十佳闪亮登台，每人获赠一套精美化妆品。当地电视台和小报社的记者也长枪短咔咔咔。红艳觉得那九佳果然没有她佳，她平生第一次有明星的感觉。
从舞台下来，红艳脸上还洋溢着少女的红晕，四十的老婆子终于迎来人生闪光的时刻，令她对此后要大江东去的容颜少了恐慌。她以为青春还可以坚持几年，需要好的化妆品和高兴的事儿。还有，最好来一场爱情的阳光雨露。
一辈子就一个男人，死了连只鸡都不如。
大屏幕上出现了赞助商的名单。红艳看到了根生的名字。
一颗瓜子差点让她咽气。
根生是赞助商。要求一个内定名额是合理的。怪不得其他九佳也奇形怪状，估计都是内定的。赞助了场地的给个小姨子，电视台露面的给了大姑姐，某领导扔过一只野鸡！
红艳打算装傻。但是根生打电话给她，说在本城一个著名的四星宾馆等她。
上次根生还装傻去宾馆干啥，这次名正言顺回本了。
红艳说：“地球那么大，哪里不能见面，干嘛要去宾馆呢，本来咱俩没啥事，别人要是瞅见了，还以为有啥事。”
根生于是请红艳来定见面的地点。红艳随手摘来一朵谎花堵死见根生的道，但她还是在电话里戳穿旗袍佳丽评选的事，她说那些佳丽丑的吃土，十套化妆品的赞助让她心疼。
“你心疼钱还是心疼人？”
根生问。红艳对任何来自根生的亲密感到生气，对，就是一种生气的感觉。
她说：“心疼钱！相当于划了我的信用卡不用还，等于我有钱哄那些老娘们玩。你把卡还给我，我财务紧张。”
话到这份上，根生说：“你不用透支了，要花钱我给你。”
根生说到钱，钱就是一个皮球，俩人踢来踢去。
这辈子没人给她这么多礼物了，礼物汹涌而至的初期，的确让人兵荒马乱。过了，她渴望的东西，根生给不了。
红艳搞不明白。根生不缺这三万五万，为什么还拿着她的信用卡。或许他知道红艳不爱他，他用这种俗气的形式，让他们之间有某种切不断的联系？
信用卡是旗帜，这边有根生的深情，那边是红艳的薄情。
获奖的旗袍佳丽应约为一家商场开业站台。红艳总是为衣服发愁。
上次淘宝的旗袍被她以不合适为由退回去，佳丽颁奖也如法炮制，马云被她接二连三玩了。那些卖家该哭晕在厕所了。根生这小子也不送件旗袍！念头一闪，她租了影楼的旗袍。
她摸到旗袍上好几处的跳线，显然被很多女人的胸和屁股撑开过。
后背还有些痒，被无乱七八糟女人穿过的旗袍于华丽之外滋生着细菌。
正如陌生已婚异性之间的的倾慕里，男人不知道女人有性病，女人不知道男人下一个准备猎取的不是她。世界一刻光鲜一刻黯淡。如果她愿意，她一样拥有一部提款机，而不是捉衿肘见的应付假装辉煌的日光。
喜欢，是止不住的尖刀利刃奔过去，心里没感觉，她只好做了冰清玉洁的好女人。
7
春花都已落尽，毛毛还在骚动不安。
鉴于上次好狗也咬人的教训，红艳一直把毛毛拴起来。毛毛在夜里发出的叫唤吵到一楼的住户，等人家找上门来，红艳意识到，该给毛毛找个对象了。
人的性欲一直压抑会闹出人命，狗的性欲被人无情打压，也会闹出狗命。
红艳对老公说：“毛毛都想那事，你在想啥？”老公是个闷葫芦。红艳永远不知道他在想啥。就如同他不知道她在想啥一样。红艳的小队长当了媒爷，给自己养在食堂门口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犬介绍给毛毛。
因为有食堂丰盛饭菜的滋养，雪橇犬长的英俊健硕一表人才，队长说要不是看在漂亮主人的份上，他的狗种是不外借的。
红艳说：“我家毛毛也是大家闺秀，能看上你的狗种也不一定。”
单位院子里，两只狗各自被主人松开狗绳，开始相亲。
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户人家住着？
你的午餐是牛肉还是火腿？
你多久洗一次澡？夏天被主人剪毛吗？
你有么有交配的历史？性生活经验丰富吗？
你大小便是在树下还是墙角？你见到生人就咬还是摇尾巴？
所有的相亲问题看来狗唇不对狗嘴，他们的爱情是条平行线，雪橇犬对毛毛一见钟情，毛毛心高气傲，一直在躲避。雪橇犬近身不得，大老爷们哼哼唧唧地叫着，毛毛只有在雪橇犬靠近的时候突然吹胡子瞪眼吓退对方，雪橇犬没了爷气。
红艳出工半天，回到队上来已是下午，她穿着丑陋的工作服出来看一对相亲的狗男狗女。
也有办公室的职员们溜出来，等着那两只狗交配时刻的来临。
雪橇犬的生殖器雄赳赳的裸露着，涨到紫红。男人的爱很直接，爱她，就和她做！毛毛没看上它，万里长城硬了五千年也白硬。
红艳想把毛毛撤回来，队长不同意。她有些明白一个老色鬼小上司的小心眼，他上不了红艳，他养的狗也许能征服她养的狗。
人们在等待下班的涣散时光里嘲笑着那只雪橇犬的无能，感叹动物也不是随便可以交配的。
红艳看着高傲的毛毛，忽然想：根生就是那条阿拉斯加雪橇犬，剃头挑子一边热爱着她，而她缺钱缺性缺旗袍缺好多东西，更缺值得让她扑上去的爱。
队长也新鲜活泼的亮相，他一点也不生气人们取笑他的狗，他呼喊着雪橇犬的名字，他要雪橇犬结束一场无望的爱情，收回自己付出的热情体力，转战下一只母狗。
他声音响亮地就本次狗男狗女相亲大会做总结性发言：“母狗不撅腚，公狗敢靠前？”
花香四溢的黄昏，院子里轰然倒塌了一片大笑。
无戒365挑战营第60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