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楚辞》——摘记（33）
学习阅读《楚辞》中《九章》第三章
哀郢
“哀郢”即对楚国都城郢都的思念与哀痛，是屈原在顷襄王时作于江南流放地陵阳的作品。屈原久被流放，深深地思念故乡，恰逢怀王入秦不返而顷襄王新立，楚国各派内争纷起，而秦国又大兵压境，民心惶惶。他面对宗国遭遇的危机，痛惜自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在悲愤难平、哀思不已的情况下，便以《哀郢》寄托对楚国及郢都的深切眷恋与刻骨思念。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1]？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2]。出国门而轸怀兮[3]，甲之鼂吾以行[4]。
【注释】
[1]震愆（qiān）：震恐，惊恐。
[2]遵：沿着。江夏：长江和夏水。
[3]国：这里是国都、京城的意思。轸（zhěn）：痛，哀痛。
[4]鼂（zhāo）：通“朝”，早晨。
【译文】
天命反覆无常啊，为什么让宗亲贵戚们惶恐万分？民众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啊，在这仲春二月向东逃难。离开故土，奔向远方啊，顺着江水夏水一路流亡。出了郢都城门便哀痛地思念啊，甲日的早晨我出发上路。
发郢都而去闾兮[1]，荒忽其焉极[2]？楫齐扬以容与兮[3]，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4]，涕淫淫其若霰[5]。过夏首而西浮兮[6]，顾龙门而不见[7]。心婵媛而伤怀兮[8]，眇不知其所蹠[9]。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10]。凌阳侯之氾滥兮[11]，忽翱翔之焉薄[12]。心絓结而不解兮[13]，思蹇产而不释[14]。将运舟而下浮兮[15]，上洞庭而下江[16]。去终古之所居兮[17]，今逍遥而来东[18]。羌灵魂之欲归兮[19]，何须臾而忘反[20]。背夏浦而西思兮[21]，哀故都之日远。登大坟以远望兮[22]，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23]，悲江介之遗风[24]。当陵阳之焉至兮[25]，淼南渡之焉如[26]？曾不知夏之为丘兮[27]，孰两东门之可芜？
【注释】
[1]闾（lǘ）：此处指居民区。
[2]荒忽：神情恍惚。
[3]容与：形容船徘徊不前的样子。
[4]长楸（qiū）：高大的梓树。
[5]淫淫：这里形容眼泪流而不止的样子。霰（xiàn）：小雪珠。
[6]夏首：夏水从长江分流而出的地方。
[7]龙门：郢都的东城门。
[8]婵媛：眷恋，牵挂。
[9]眇（miǎo）：远。蹠（zhí）：踩。
[10]焉：于是。洋洋：这里形容漂泊不定的样子。
[11]凌：凌驾。阳侯：这里指司波浪的神所掀起的波浪。氾滥：形容大水溢出的样子。
[12]薄：停留，止息。
[13]絓（guà）结：内心愁苦烦闷的样子。
[14]蹇（jiǎn）产：思绪郁结，不顺畅。
[15]下浮：顺着江流而向下游漂浮。
[16]上洞庭而下江：这里指船行至洞庭湖汇入长江之处时的情形。
[17]终古之所居：此处指郢都。
[18]逍遥：飘荡，流落。
[19]羌：楚地方言，句首发语词。
[20]须臾（yú）：片刻，一会儿。
[21]夏浦：即夏口，今汉口。西思：这里是思念西方郢都的意思。
[22]坟：江中岛屿沙洲。
[23]州土：荆楚大地。平乐：土地平坦富饶，人民安居乐业。
[24]介：间。遗风：遗传下来的美好风习。
[25]当：到，抵达。陵阳：地名。
[26]淼（miǎo）：水面无边无际的样子。
[27]丘：丘墟，废墟。
【译文】
从郢都启程离开故土啊，神思恍惚不知何去何从？桨一齐划动，船却无法不前啊，哀痛的是不能再见到君王。看那故国乔木我长声叹息啊，眼泪如同雪珠一样流淌。船过夏浦向东行进啊，回头看那郢都龙门已踪影难觅。心里恋恋不舍充满哀伤啊，前路邈远不知在何方落脚？顺风而行，随着流水啊，于是漂泊无依，流寓他乡。乘着水神掀起的巨浪啊，如鸟儿一般飞起却不知落在何方？心乱如麻难以解开啊，情思郁结无法释怀。将要驾船顺流而下啊，上溯是洞庭下流是长江。离开先人世代居住的土地啊，而今漂泊流落来到东方。灵魂它想要回归故土啊，何尝有片刻忘记还乡？离开夏口思念郢都啊，悲伤距故都慢慢远去。登上沙洲遥望啊，姑且舒缓我悲伤的情绪。哀怜荆楚大地曾富饶安乐啊，悲伤的是江上故俗遗风。到达陵阳后该往哪里去啊，南渡浩渺大江后又将去何处？不知雄伟宫殿楼台是否已成为丘墟啊，谁能料到郢都东门是否化为荒芜？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忽若不信兮[1]，至今九年而不复。惨郁郁而不通兮[2]，蹇侘傺而含戚[3]。外承欢之汋约兮[4]，谌荏弱而难持[5]。忠湛湛而愿进兮[6]，妒被离而鄣之[7]。尧舜之抗行兮[8]，瞭杳杳而薄天[9]。众谗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10]。憎愠惀之修美兮[11]，好夫人之忼慨[12]。众踥蹀而日进兮[13]，美超远而逾迈[14]。
【注释】
[1]忽：迷惘，恍惚。
[2]惨：忧愁。郁郁：形容忧愁的样子。不通：内心忧虑、苦闷不畅。
[3]侘傺（chàchì）：失意的样子。
[4]汋（chuò）约：本指柔美的样子，这里形容小人谄媚的样子。
[5]谌（chén）：确实，实在。荏（rěn）：弱，软弱。
[6]湛湛（zhàn）：厚重。
[7]被离：分散。鄣：阻塞。
[8]抗：高尚。
[9]瞭：明。杳杳（yǎo）：遥望的样子。薄：靠近。
[10]被（pī）：加。伪名：与事实不符的名声。
[11]愠惀（yùnlǔn）：形容怨思蕴积于心的样子。
[12]夫（fú）人：指谗佞小人。忼（kānɡ）慨：即“慷慨”，形容情绪激昂奋发的样子。
[13]踥蹀（qièdié）：奔走。
[14]逾：跃进，行进。迈：远走高飞。
【译文】
心中始终高兴不起来啊，忧和愁连绵不绝。想到回郢都的路那么遥远啊，江水夏水已难以渡过。恍惚中好像刚刚离开故土啊，到如今已有九年未曾回去。心情忧愁苦闷不畅啊，惆怅失落满腔凄凉。小人们表面上讨好君王阿，实际上软弱无能难以辅国。忠厚之士愿有所作为啊，卑鄙小人却从中作梗。圣王尧舜德行高尚啊，他明智高远直逼苍穹。谗佞小人心怀嫉妒啊，给他加上不慈爱的恶名。君王厌恶正直忠贤的君子啊，却喜爱那假装慷慨姿态的小人。众多谗佞小人竞相奔走，日益得势啊，忠臣贤士被渐渐疏远，只能远走高飞。
乱曰：曼余目以流观兮[1]，冀壹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注释】
[1]流观：四处观看。
【译文】
乱辞称：放眼环顾周围啊，期盼什么时候能回去一次？鸟儿远飞终究要返回旧巢啊，狐狸死时头必朝着狐穴所在的山丘。确实不是我有过错啊而被流放，日日夜夜哪能忘怀故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