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假人
凛冽的寒风将身上的最后一丝温热抽干,我拖着两条近乎麻木的腿出现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明晃晃的大灯将行人拥挤成黑白倒影,进站口前弯弯曲曲的排着队伍。我将头上的帽子扯了扯,走到队伍的尾巴上,等待着一场梦。
那个入口像极了大块的墓碑,周边都是施道者布下的结界,我们等待着走向地狱,也渴望在那里得到新生。
前面女人怀里的孩子咿咿呀呀,旁边的男人缩着脖子点燃一支烟,身后时髦大妈埋怨着队伍的移行速度,那个少女依偎着男友坦然的笑着,他们像是一切都无所谓,也像是用这种方式抵抗者将要到来的痛苦和离别。
挤上这绿皮火车似乎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多少人在这里得到一些温度后沉沉睡去,而我却整个人摊在位子上,迎面陈旧的空气让我变得更加清醒,我看到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个抽烟的大叔,那个烫头的大妈,那对恋人;我清楚的听到火车呜呜的咆哮,然而我却无法触到任何东西,没有始终的的沉溺在空洞中,进入一个死循环。
久久,我的面前出现一张女人的脸,枯黄的皱纹纵横成灰黑的网攀爬在脸部每一个角落,仔细探寻这张脸却发现几分异常,她脸上的每一个器官都想占地为营,像一盘棋,而我却看不出输赢,空瘪的眼眶和突出的眼睛像是吸食掉周围的血肉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高高的鼻梁在坍塌的颧骨之间显得尤为突兀,嘴唇上的七七八八裂痕道出深秋的隐忍,黑白交错的头发不对称的将这张脸半裹着,脸上的狰狞倒是消退了几分。我使劲眨了眨眼睛,想看的更加清楚些,那个女人却低下了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好像感觉到一些疼痛,清醒,眼前的一切突然变了,没有那个哭叫的孩子,没有抽烟的大叔,没有烫头的大妈,也没有了那对恋人。但那张空瘪枯黄的脸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揉了揉眼,看着对面的女人,她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布袋,眼睛却十分警惕的看着周围,不知道是在害怕什么还是找寻着什么。
我拉开手套,正要低头看时间,这时,列车员用那奇怪的腔调向车厢里喊道:里李到了!
我收拾着行李,准备下车,对面的女人呆滞在那里,像是没了生气。我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说道:大妈,您在哪下车?这是里李,您要下车吗?
那个女人盯着我,没有说话,而车门的列车员催了起来,我赶忙提着自己的东西走下车。
出了站台,就看到他拿着大衣等着我,顿时心里暖暖的,走的时候我们吵了架,我好害怕没有人爱,害怕成为马路中间的那个小丑,被人唾弃。见他走来,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静静地走着,我痴傻的笑着,像是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里李的天气似乎要更暖和些,就连很少人走的红绿灯都没有那么清冷。东南西北的指示牌沿着路口播散。可是,忽然,那个女人出现在路口,她在干什么,不,现在是红灯,车辆已经开过来,我扔下行李,火速把她拉回,那个汽车从我身边贴过,真的好险,只见司机打开玻璃窗,朝着我谩骂了一句,我男朋友连忙道歉。我只看见那个被我救下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我,就走开了,还是那个骷髅般的脸,给人一种不安。男朋友扶住我赶忙问有没有事,我笑着正了正身然后挽着他离开。
我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未曾离开,一直一直。仿佛我自己也相信了,我没有离开过,没有争吵过,我一直都在这里。
那天赶着晚班的最后一趟公交回家,我在站台缓缓的揉着酸胀的脖子以结束一天的劳累。车上没有几人,没有想到的是又遇见了那个女人,那张枯黄的脸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在夜灯下有些模糊,她仍旧穿着那件薄薄的单衣,缩着脖子,紧紧抱着那个黑布袋子,窝在后面的座位上发着抖,应该有些冷吧!我下车前,把围巾亲手缠在她的脖子上,走到后车门的时候,司机突然转过头来叫住了我,问到:你围巾不要的啦?我笑着点了点头,司机一脸嫌弃的关上门,或许是对我行为的反感。
早晨,我起了个大早,因为晚上没睡好,所以一眼的黑眼圈,拿着包,迷迷糊糊的下楼到包子铺买早餐,稀疏的几个人,买了包子和粥,还和粥店老板聊了几句。
等买完,转过身,却发现粥店对面的那颗枯树旁,那个女人缩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粥店,又好像盯着我,我走了两步,看着她的眼睛随着我的身影偏离粥店。我返折回去,从买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把袋子朝她递过去,她并没有接,我只好把东西放在她的面前,仔细的打量着她:空洞的眼睛里残留着最后一丝精神气,应该一夜没睡吧,这么大早怎么会呆在这呢。我嘴里衔着那个留给自己的包子离开,走了没多远,我转过头来,看那个女人和包子粥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只好兀自地叹了叹气。路灯透射在她们身上,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是在哪呢?我回过头看了看,昨天给她的围巾并没有在脖子上,怀里的那个黑袋子半开着,露出一块木牌,好像刻着字,这样的形状好像放在祠堂里的灵牌,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一股寒气在身边蔓延,于是我快步离开。
可是这一天,我的脑袋里时不时的闪现早上的那个女人手里拿着的真的是灵牌,而且越回想越觉得那个灵牌有种熟悉的感觉,可能是在哪见过。
不安的情绪让我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我男友,我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红绿灯路口见到的女人,他说他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我又急切的跑回家,问早上的包子铺老板,他说早上就见我自己对着那个枯树说着奇怪的话,还把自己的早餐放在树下走了。
我开始不太清醒的以为他们都在骗我,可是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某一个突然惊醒的早晨,我想起那个灵牌,是自家祠堂里的,左上的那个黑色的木心,是祠堂里的,每次去上香,那个黑色的东西都像眼睛一样盯着自己,和那个女人的眼睛一样。
我开始害怕,开始在这个大城市里一点点搜寻那个女人的身影,男友说我疯了,我是疯了,那个女人一定和我有关,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所以,你花了两年的时间,一直再找她?”对面中年女人听完我的故事,说道。
“是,可是她就像消失了,你帮我找找她好不好,他说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我会帮你的,你先告诉我两年前,你为什么回家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回家散心。”
“还有吗?”
我深深回想起那天回家的场景,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喷涌而出,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妈妈,她那苍白的脸和蜷缩的皱纹告诉我她走的很安详。
“没有人告诉我她走了,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
“她是谁?”
“妈妈。”
“妈妈走的时候是不是格外安静?”
我点了点头,任由着眼泪在脸上纵横。
“那个女人是不是和妈妈很像,只是远远的等着,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我又点了点头,那个女人突然脑海里,那张脸和妈妈脸相重合,她笑着,眼神不再空洞,她盼着我回去呢。
“我想你已经找到那个女人了!”她递过来几张纸巾。
喧闹的咖啡厅似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交叠的呜咽和泪水将我融进这后知后觉的痛苦中,我找到了,也失去了,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