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1995
从广州出发,北上的绿皮火车穿过了湿润的碧绿的南方,那大片小片的稻田,一洼又一洼盈盈的水,一条又一条弯曲的河流……对我而言,那些稻田和河流都没有什么不同,它们有一个统共的名字:异乡。和我隔离的,以坚硬姿态拒绝着我的异乡。
火车开得很慢,仿佛它从不曾有目的地,也无所谓经过哪里。又仿佛它要一直不停地开下去,直到某个与人世迥异的地方——如果真是那样倒好了。但它却是踏踏实实地延着固定的铁轨跑着,一丝也没有偏离。一路下来,景色渐渐不同,空气中不再有水润,而是逐渐燥热;车窗外的土地虽然还是高低不平,植物却与南方不再相似,有了一些麦田,属于北方的麦田。麦田已经泛黄,不再是半个月前南下时碧绿的样子。铩羽而归的归是怎样的归?近乡情怯,宁肯火车永不停歇,自己做一只流浪的鸟儿。
麦田逐渐多了起来。及至郑州,土地大片大片平平整整,全是苍黄的麦子,直堆到视线的尽头,和天空融合的地平线上。甚至,天空也被麦子染成了黄色。火车陷入这苍黄的世界里,就像一根针掉入了海水,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就彻底被淹没了。苍黄的麦子不动声色地掀起滔天巨浪,隔着车窗堵塞住了五官,让人瞬间失去知觉。麦子黄了,是成熟,亦或是死亡。时间被这巨大的苍黄逼停,生也好死也好,在这时间被流放之地,都成了无尽的荒芜,使人失去了捻动手指的力气,甚至呼吸的力气。不,这不是我的北方,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怎么会如此决绝,不肯留给我一丝代表生存的绿色?
火车停靠在一个陌生的站台,背后是一个灰白色的村庄,一律皴裂破败的黄泥土墙,仿佛死亡的麦子浓缩到了墙上。墙头一株巨大的仙人掌,触目根部也是枯萎的灰黄。哦,且慢,它活着!就在它延伸出去的几个顶端,开着洁白的花朵,开在坚硬的刺丛里的白色花朵。
那一刻终于潸然泪下。纵有百般隐痛,抵不过这株仙人掌,从干涸之中冲破铺天盖地的苍黄,向着天空向着宇宙举起自己白色的花朵,不用更多的宣言。
如果生活一千次撕碎梦想,就再把它捡起来多缝合一次,比撕裂的次数多一次就好。只有信念能够支撑生命走过不知尽头的夜路,摸索着走出逼仄的峡谷。即使前面还是峡谷,至少可以看见衔接处的那一线天;靠着一线天的补给,继续地,坚定地走下去,如同一株不死的仙人掌。
旧文, 写给遥远的1995,面对的时候即治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