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心碎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57期“碎”专题活动。】
“啪”,豆粒大的水滴落在方爱林的头顶，她正站在一排半人高的黄杨树后发呆，倒被吓了一跳,原来只是下雨了。
可她没有雨具，除了校服裙侧兜里的手机，她什么都没带。
这个初夏的黄昏，方爱林请出租车司机跟在父亲车后，远远跟随，于是来到这片临海的别墅。
出租车的空调很足，下车后，湿哒哒的闷热感愈发明显，空气中的腥咸仿佛化身层层轻纱，捂在她的口鼻上，无论怎样张大嘴巴，仍感到胸口的一丝憋闷。
海风被灿烂的阳光晒得膨胀起来，晃晃悠悠地穿过灌木林，再吹到她的皮肤上，就成了催汗剂，只一会儿，校服裙的前襟、后背就湿透了，马尾辫的发丝有些黏到了脖子上。
往日这时候，方爱林已经放学，回到家冲了澡，在空调下喝一杯柠檬水，开始做作业了，厨房里会传出妈妈噼里啪啦炒菜做饭的声响。
虽然妈妈有轻度抑郁，但不妨碍她是个温柔、负责的好妈妈，她只是常常失眠，偶尔敏感，每天需要吃药。
因此，昨晚方爱林发现爸爸的秘密之后，决心自己先弄清楚——有个“秦总”发微信，“你儿子想你了，明天下午回家吃饭吧。”
方爱林是饭后绕过餐桌时无意中瞥见爸爸半锁的手机屏幕，本没往心里去，但临睡前，爸爸对妈妈说，“明天下午有接待，回来会很晚。”
然后，那条信息就从方爱林的脑海中蹦蹦哒哒出来了，她其实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内容，却不可控地猜测“秦总”是谁？“你儿子”是哪个？“回家”是回哪里？
直到凌晨方爱林才睡着，还做了半宿噩梦。她梦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掳走了爸爸，妈妈跟在后面追，仆倒在地，没了生气…….
成绩优异的学生总能获得老师格外的信任，今天下午第三节课她找老师请假，说吃坏了肚子去诊所，老师亲自将她送出校门。
方爱林乘上出租车等在父亲单位门口。五点十分，父亲开车拐出大门，出了市区，在沿海公路上行驶一段路，来到翆波别墅区的大门前，升降杆自动抬起，车子直接开进去了。
出租车被保安拦住，人也不能进。值勤的保安板着脸，不肯多说，但他承认，只有车牌录入业主车辆识别系统的，大门口才会自动抬杆。
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方爱林并没有想好，她只是等着，总归不能让妈妈知道的吧。
黄杨丛后，除了难以忍受的热，还有心怀鬼胎的小小蚊虫不停撞过来，此刻，天空还下起雨。这里距市区十几公里，路边俱是高的雪松、矮的黄杨、绿的草坪和再远些的灌木林，进出只见有车不见人，没有躲雨的地方，除了“翆波别墅”气派的大门楼下。
雨滴很大，砸在脸上、头上、肩膀上，方爱林觉出痛快，难怪很多人喜欢淋雨，于是，她闭上眼睛仰起脸，迎接那雨。
雨点打在她白色的校服上，迅速洇成一圈深色痕迹，额前的刘海紧紧贴在头脸上，头顶高大的雪松三层楼高，于是显得她羸弱又瘦小。
翆波别墅的保安队长——退伍兵崔爱国看不下去了，那女孩十三四岁，又瘦又高，白生生一张脸不过巴掌大，知道进不去还不肯走，雨越下越大，她就傻呆呆地淋雨。
崔爱国拉开窗户喊“小姑娘”，对方爱林招手。
方爱林怔了两秒钟，慢吞吞地走过去。
看得崔爱国心急，一把拉开玻璃门，催她快点：“都淋湿了，小心感冒着凉。”
这话让方爱林心中一恸，小时她身体弱，每逢刮风下雨，爸爸总这样嘱咐一句，后来就很少了，下雨也是妈妈给送伞。
“小姑娘，你要是找人，就联系业主进去，你要是不找人，我帮你叫辆车，快回家吧，一会天黑叫不到车。”
空调风吹在方爱林的湿衣服上，她打了个寒颤。崔爱国立刻摸起遥控器，点了关机键。
方爱林问：“这个车牌的人住在哪栋别墅？”
“不能告诉你户号，但可以帮你联系这户业主试试，就说有人等在门口。”
方爱林马上摇头：“我不要找他。只想等等看。”
看什么呢？她已经后悔了，还有点害怕。
小时候，她学写名字，一面写一面问，“我为啥叫方爱林？”
妈妈侧过头，笑吟吟地看看爸爸，爸爸也微笑着回望妈妈，他们年轻饱满的面颊同样地流光溢彩。
“爸爸姓方，妈妈姓林，方爱林是爸爸妈妈的爱情结晶。”
早些年，一家三口一起出门旅游，合影都存在妈妈的手机里。后来，只有妈妈独自带方爱林出门，就很少拍照了。
越来越忙的爸爸常常晚回家，还有客人会拎着东西找上门来。
妈妈几次面色凝重地问爸爸同一个问题，“这样合适吗？”
爸爸起初安慰说没关系，有一次烦了，就说“我看你根本不配过好日子。”
再后来，乱七八糟的客人不登门了，但爸爸更少在家，常出差。原来是出差到这儿的好日子里了？
方爱林靠墙站在五平米的保安室里，脑海中回忆翻滚，不同时期的影像争先恐后地蹿出来，挤得她头仿佛被针刺的疼。
她慢慢蹲下，头伏在膝盖上，双臂环住自己，热乎乎的液体一颗两颗不停歇地滑出眼眶，顺着膝盖流到小腿、脚踝，落到地上，与她裙边滴下的水迹重叠。
“他是长期住户吗？”
“是”，崔爱国脱口而出。的确是长期住户，一周来两三次，有个一两岁的男孩叫他“爸爸”，他在的时候，时常有访客到。
“是”字仿若重锤敲在方爱林心上，她甚至清晰地听见身体内碎裂的一声响，脆的。
是爱情结晶碎掉了吗？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