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银杏》
——感于须兰小说《银杏,银杏》银杏,银杏
小玉和丈夫秦言来到北方的一处古刹,商量后就准备在那落脚住下来。
“你真准备把这买下来,住在这儿啊!”雅萍一边扫视着寺院内陈旧的物什,一边啃着手里脆生生的桃子嘟囔道。
“嗯。已经和秦言决定好了。”小玉一边砌着茶,一边淡淡的回答着雅萍。
古刹确实十分破旧,小玉和秦言刚来那天,寺院里,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和枯枝败叶。这几天经过一番打扫过后,加上搬来了的几盆花,院子里倒也雅致了不少。
不过这院子里原来也不是就没有一件生气之物。想来也奇怪,连院墙都断裂了几处的寺院内,靠近院门的一棵银杏却格外的有生气:它的枝干灰黑粗壮,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粗,顶着硕大的绿色树冠。枝叶层层交叠,阳光也难以照射进树冠,虽是白天里却像是吞吐了黑夜的幽暗。
“哎,你知不知道这院子里,五十年前有过一场大动乱,听说是一个土匪帮派的两兄弟的火拼,死了不少人,以前的人都怕这有冤魂,都不要这房子。”
“小玉,那天那个房东支吾着不说清楚这座寺院的历史,肯定就是想瞒着你这个!”雅萍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微风拨着银杏树绿茸茸的小扇子,钻进院子里。小玉伸手将额前被风扬起的头发捋到耳后,她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听着雅萍讲的故事,心里反而莫名觉得平和。
小玉自小就不怕什么鬼怪,倒是对那些奇闻异事,颇感好奇。
“你为什么偏要买下这座院子,这荒山野岭的,你不怕有什么豺狼虎豹啊?”雅萍,不耐烦地问。
小玉看了看雅萍,淡淡的笑着砌了杯茶,递给她。她望着风里那棵银杏,轻轻的说出心里那股不可名状的感情:“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里让我感到很熟悉。我第一眼见到这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好像很久以前来过这儿。我和秦言,南南北北走过了许多地方,但只有这个地方第一次让我有这样,特别又奇怪的感觉。”
雅萍见如此,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道约了个时间再去看她。
到了约定的那日,小玉照例沏好茶,坐在石凳上,等着雅萍来。
弦月东挂,忽地一阵晚风吹过,院子里的银杏,发出哗哗的声音。
小玉放下茶杯,笑了声:“出来吧,等你很久了。”
她方抬首便吃了一惊,眼前并不是雅萍,而是一个着素色僧衣,面色青黑的僧人。
他注视着她,缓缓向她走来。小玉心中一紧,手中的茶杯不禁滑落。
一声清脆的裂响,打破黑夜的寂静,横亘在二人之间。他止住了步,只静静地望着她。
小玉转身想跑回屋,却又意识到身后并无脚步声,思忖着转回身,借着月的清辉打量了他一番:虽面目青黑,但神情却很温和。
不知是从小看过的鬼怪异闻,还是那僧人并无冒犯之举,小玉心中不知不觉觉得安稳,甚至觉得熟悉,一如她第一次见到这院子,看到那棵银杏树的心情一般。
“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既然有缘相遇,就…坐下喝一杯茶吧。”小玉收拾了地上的瓷片,转身回屋重新沏了一壶茶。那僧人也默然应下,做坐在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小玉将一杯沏好的茶递给他。
“我一直在这。”那僧人低头注视着茶杯,良久抬头说道。
“我在这树下等一个人,五十年了。”他视线从小玉身边滑过落在了那棵银杏树上。
“那,等到了吗?”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句:“你知道这里原来是一座寺庙吗?”,眼中好似有着什么复杂的情感在翻涌着。
“哦,雅萍和我说过。有一对亲兄弟在这火拼,死了不少人,庙也就毁了。”
“不是亲兄弟火拼,是亲兄弟和另一个帮派火拼。我就是那个弟弟…”
小玉听他说着,也许是她真的是看过了太多的故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画面扑棱棱地飞入脑海,感觉自己好像陷在了他说的那个故事里。
一个大户人家寻仇未果,便杀了仇家的父母。在外的哥哥救了屠刀下幸存的弟弟,用两年的时间壮大了自己的队伍,终于报了仇,但就在那场杀戮的最后关头心中存了私心放过了那个和自己弟弟一样年岁的仇家男童,也冥冥中放了那场屠杀几个月前刚降生的一名女婴。
哥哥在山上建了寨子,请了私塾教弟弟习文作画,也教些骑射本领,但从不让弟弟入刀剑肉搏之战中。那弟弟也在无忧无虑的日子地长大,直到那一日,哥哥照例乔装下山赶集会,弟弟趁着好天气骑着马出了寨子。
弟弟骑着马快出林子的时候,却听到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笛声悠悠地响着。他骑着马循着笛声,在一个山谷里看到了一个女子坐在石头上吹着竹笛,她脚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杜鹃。
“她是阿九,后来我看她绣的刺绣上总有一个九字。”小玉从故事里醒了过来,见他正望着自己。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她就静静地坐在那,仿佛不愿被打扰,见到我时,眼中却没有一丝慌张。”
“我把她带回了寨子,刚开始她还反抗,后来也就放弃了。她会在屋子里转转,也常常做些刺绣打发时间,但只绣杜鹃,有时也会走出屋子到山顶上,看山的那头,直到太阳落下去,而我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那一刻我决定我要娶她。”
“那她一定是不愿意的,你这样把她抢过来。”小玉仿佛能看到那个叫阿九的女子那时冷冷的双眼。
他看着她怔了怔,但随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似自言自语般说着:“是啊,她不愿意……她怎么会愿意呢?”
“可那时我年轻,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掏出我整颗的心,她就一定会爱上我,就像我爱她那样。”
“难为你为她这样做了,可爱情好像不是这样的,应该…就比如我和秦言,他从来没强迫过我什么。”
他看着小玉笑了笑,低下头顿了顿,继续说着和阿九的故事,手里的茶杯已凉了。
那个弟弟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自然也相信阿九终有一天会爱上他,即使他知道她恨他,但他也只认为她那双冷冷的眼神只是因为恨他把她抢来。所以那个少年又怎会惧怕呢?
他会每天在住的房子里都放满杜鹃花,过了杜鹃花开放的季节,他就让寨里的人用大红缎面绣上一朵朵杜鹃花制成衣裳。她刺绣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他会为她作画,带着她骑马,他见她常着一身白色,便特地挑了一匹白马,觉得她一定会喜欢。
一年,两年,阿九终于对他开口说了一句话。那日照旧阿九在做刺绣,他在一边看着一边喝茶,刺绣绣了一半,阿九放说:“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
他以为他看到了希望,可后来阿九也只说这一句。他一次次憧憬,或是满心欢喜地拉着她说:“阿九,你看…”,或是静静地拥着她,或是失望地再也抑不住地怔怔地瞧着她,可阿九只有这一句:“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
直到他又一次鼓起勇气,可阿九依旧说那一句:“茶凉了…”他去看她的眼睛,却依旧看不出什么情感,他好像幡然醒悟了一般,他声音抑不住扬了起来,心却是死的般寂,:“你就这么恨我?!”
他夺门而出,骑着马冲过了一片林子,经过了一座庙,他的身体血液翻涌,脑子却一瞬间静了下来,他返回了寺庙,执意剃了头出家为僧。
每日诵经礼佛,打扫院中银杏树落下的叶子,他以为日子便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有一日阿九过来了,她在庙外茅屋住下,每日将饭食茶水准备好放到银杏树下的石桌上。
他照旧礼佛,视而不见。那一日阿九将饭送到佛堂门口,他不知是不耐烦亦或恼了,只随手打翻,阿九蹲下身收拾瓷片却哭了。
那日后,他像是打开了心结,不再拒绝阿九的饭食,他也第一次见她笑。
日子便这样像风穿过银杏树叶一般,溜了过去。
那一天,阿九没有按时送饭去,他也没有多疑。
可第二天,哥哥的几个手下闯进院子,抬着中了箭的哥哥,阿九也跟在后面。他慌了神,紧紧抓住哥哥满是鲜血的手。哥哥笑着安慰他,让一旁的阿九答应自己,把他平安地带出去。
几个手下说,哥哥的队伍下山途中了埋伏。可往年哥哥下山的路线只有他和几个亲信知道…
寺院外已经集结了一大队人马,有喊:“九儿,你快出来!…你难道忘了是谁让你从小就没见过爹娘,你忘了你是怎么长大的吗…”他怔怔地望着她,阿九说要带他出去。
“阿九死了,她当时认为我再也不会相信她,就开枪自杀了,说今生错过了,来生会早点来这棵银杏树下等我……可她以为我还在这世上,便早早地去投了胎,而我却怕她找不到我,便错过了投胎时机,守在这银杏树下一刻也不敢离开。而这轮回道上只能呆五十年,如今也该要走了。”
“那她就一次没来过吗?还是她来了,你没认出来呢?”小玉突然感到一阵怅惘,心中空空荡荡的。
他望着她没说话,嘴角轻轻地弯了弯,低头注视着茶杯里已经卷舒开的茶叶,道:“茶凉了。”
小玉端着茶具回屋去续茶,“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
一个模糊的记忆闪入脑海,一棵银杏树下,一个僧人的素色僧衣上沾满了斑驳的血污,他怀中的女子穿着绣着杜鹃花的红色缎面,轻轻含笑:“来生你若在这树下,见一女子说,茶凉了,我再给你续上,便知那人是我。”
茶水不觉已漫出茶壶,她踉跄地奔到院子里,一张石桌,两把石凳,风轻轻地穿过银杏树,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