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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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无常,但总还是要怀有希望的。
1
林松涛把玩手里的紫金项链,陷入回忆中久久出不来。
“涛哥,你还会回来吗?”那清脆的问话又在耳边响起,恍如昨日。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微微仰着头,一脸担心地问,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是去治病,骨折又不是绝症,怎么回不来?”林松涛扑哧一声笑了,这小丫头说什么呢?就一个小骨折,她至于吗?
简鸥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掉落。她使劲睁大眼睛看着旁边的树。
起风了,吹得路边的树枝左右摇动,树叶哗啦啦响。
她想说,等你回来,我可能不在这里了。可是她又不能不让他去治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骨折呢?生活总是给人伤害而不自知。唉!
2
涛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
你肯定奇怪,为什么在你临治病前我会用那样不舍的眼神看你;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问你还回来吗;你肯定不知道有一个女孩一直喜欢你;你也肯定不知道,当你伤好回来时,我会离开……
我不晓得你会不会如我惦记你一般地惦记我。我只清楚,高中这三年,我痴望了你很久很久。
还记得班级种树的那次集体劳动吗?刚巧我跟你能分到一组,我在心里雀跃欢呼了好久,恨不得蹦起来拥抱老师!当时你们男同学负责从附近的山坡上把树苗运回来,我们女生负责在校园的小径边挖树坑。我在树坑边翘脚远眺。当看见你第一个骑车回来,拖拽的一棵小树苗在身后扬起一路灰尘时,我开心得跳了起来。我跟着女同学们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大声喊:“回来啦!回来啦!”我觉得全世界只有我的声音最大,喊得最响。你迎着夕阳而来的样子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你是最帅的人!那次,你的眼里看见我了吗?
还记得那次足球比赛吗?因为你是班长,是你跟体育委员一起张罗的活动,我虽然是班级最瘦小的人,可我最积极第一个报名参加,就是想支持你工作,让你关注到我。在球场上我被对方撞倒在地的时候,你的那一句“小心!”关切的话语温暖着我的心。
还记得高二分文理科吗?物理老师数学老师化学老师轮番轰炸找我谈话,想让我学理科,说选择面广就业率高,可我就是执拗地非要选择文科。他们都生气我一意孤行。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之所以选择文科,是想跟你一样啊!你学了文科,我怎么能弃你而去呢?我还想跟你报一个大学呢!
还记得那次学校组织的百科知识竞赛吗?文科组每班要选出三个人,我知道你是学霸,我熬了好几个夜晚几乎不眠不休地突击背诵各科知识,终于取得了跟你并肩作战的指标,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自豪!
……
你在我的心里,有太多的故事,说也说不完。
你肯定奇怪,为什么我会离开,我去哪儿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离开你,你就是我的太阳,是我的方向,我想一生追逐的梦想。
可是上天真会跟我开玩笑。你真的注定只能是我一生的梦想了。
我最近浑身痛,总是发烧,开始以为是感冒,后来才知道,不是。
妈妈跟大夫的对话还有各种检查没有回避我……我得的是——白血病。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涛哥!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注意过我,喜欢过我?
那天,是我第一次叫你涛哥——我鼓足了多大勇气才叫了出来——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涛哥了吧!
我要离开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我问你还回不回来,其实是在问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我真舍不得你。
我要跟妈妈去治病了。化疗,如果后期有机会就做骨髓移植。我不是怕吃苦,可妈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她没有钱,我不能喝妈妈的血!
涛哥,这项链是我过16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送给你,当个纪念吧!让你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孩,非常非常喜欢过你!
人生无常,但总还是要怀有希望的。
多希望我还能活着啊!
多希望我还能看见你啊!
多希望我能跟你快快乐乐地生活呀!
那就祝福你吧,我最最想念最最喜欢也是唯一喜欢过的涛哥:
一生健康、快乐幸福!
你的同学 喜欢过你的 简鸥
3
简鸥开始化疗了,在大年二十九。大夫说,一天也不能拖延,癌细胞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多,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妈妈陪着她在病房里过年。
所有的病情,妈妈都没有隐瞒她。她从八岁起,妈妈就带着她离开爸爸单过了。这么多年,“爸爸”这个词,只限于过年时的一次视频、生日时的一个红包、作文时的一个名词,仅此而已。
所有的事情都是母女共同面对。这次也是。
简鸥做骨髓穿刺了。她疼得坐不住。可是她还是给妈妈露出笑脸。
简鸥化疗须发皆无,包括头发,甚至眉毛。她原本清秀没有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她从网上买了一个漂亮的卡通图案帽子,化好妆,做鬼脸笑给妈妈看。
简鸥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胃口也没有。可只要妈妈给她送饭,她都想办法——哪怕假装,也要吃上几口,图个妈妈的心安。
每当她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想:“涛哥在干什么?”
“我还要活着回去见涛哥。”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能放弃。”
坚持,好难。
涛哥,我好疼。
4
林松涛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不会喝酒的他被呛得直咳嗽。他盯着酒杯,目光迷离,手不由地又抚向了颈间的项链。晃动的啤酒泡沫间,恍惚又见到了那个活泼的女孩。
哥们问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她?喜不喜欢,这个问题,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哭了。
自己骨折疼痛难忍的时候没哭,在外地捏骨打钢钉的时候没哭,错过高考要休学一年的时候自己也没哭——以为自己是男子汉,男人流血不流泪,怎能轻易掉眼泪?
可为什么自己看到信的时候哭了?为什么自己回来的时候会四处张望,企图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女孩的身影?为什么自己在治病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简鸥:
你还活着吗?你去哪了?
你说不知道我是不是如你惦记我一般地惦记你,我想告诉你,是的,我只会更惦记你!
我记得你说的栽树的那次活动:挖完树苗回来,欢呼声最大的是你,最兴奋的是你,眼睛里亮晶晶像有星星闪呀闪的也是你,那个站在一群女生中跳得最高的是你,跟我说话小脸红扑扑的还是你——其实,你不知道,我抢得骑车回来的第一名有多不容易,可是我就莫名地想让你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想被老师表扬的跟你搭档后的我们小组,我不想风头被其他人抢走。
我也记得足球场上你摔倒时不服输倔强的样子,记得你为了赢球在球场上发狠飞奔的样子,记得你们最后赢球了抱成一团你偷偷看我时的洋洋自得的样子。
我学了文科,是因为我的物理真的太差了,不得不选择文科。其实那个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沮丧。你的数理化都是稳居前列,各科都不差,我以为我以后只能继续悄悄地关注你了,没想到你居然也学了文科!那一刻我真的想向全世界欢呼!我觉得我拥有了一切,空气是新鲜的,花儿是娇艳的,老师的唠叨都是可亲的。你的笑脸就是我前进的动力,因为我不想以后你考进985学校而我只能望你兴叹。
知识竞赛,我们并肩作战;辩论赛,我们舌战群儒;课本剧表演,我们搭档默契……
你知道那次比赛为什么我会骨折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脚底打滑摔倒而折,其实是我当时溜号在找看台上的你来没来,结果才身体失去平衡摔倒的……我也不好意思说,我比赛开场时没看见你我心慌了呀!
你知道送站时,你叫我“涛哥”那一声,我的心跳有多快吗?那时候我才明白“心跳加速小鹿乱撞”是什么意思了;可是粗心的我光顾得沉醉在你的称呼里而忽视了你的忧郁,你眼里的泪水我以为你是因为我骨折离开而舍不得,我怎么那么混!
他们说,你去了北京。再无消息。
简,你给我项链,是在告诉我相连、相恋、想念吗?
简,你到底在哪?你还活着吗?
简,我想你!
5
两年。
林涛上了大学,在北京。到北京的第一天,他就去了附近的两家医院,他要挨个医院地去找那个女孩。累了,他摸摸颈间的项链,似乎又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简,我来了,你在哪里?两年了,你一点消息也没有,你怎么那么狠心!爱,不就是要共同担当荣辱与共吗?不是要携子之手与子偕老吗?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你知道这二年我怎么煎熬的吗?我一想到你在受苦我就恨自己无能为力,我就质问自己怎么那么粗心;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我问了身边的同学,他们也不知道,消息还只停留在你最初离开时的信息上。
简,你知道我为什么考到首府这个城市吗?因为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里。我想见你,哪怕挨个医院一家一家地找,我也想见你。
简,我想你,等我!
高中校门口。瘦了一圈的简鸥越发亭亭玉立。若不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姑娘。
涛哥,我回来了!上天还真是眷顾我,让我能够死里逃生。明明已经只差一两天就一命呜呼的我,居然能够逃离死神的魔爪。半个月一次的化疗我熬过来了;放疗的不适我扛过去了;仗着年轻的身体底子,我能给自己进行自体移植了。妈妈本来说要给我移植她的骨髓,配对成功率能高些——可是,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还需要扛起这个家呢,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样——还好,我恢复的不错,各项指标都正常能支持我做自己的自体移植。
涛哥,你知道吗,让我坚持下来的,除了妈妈,就是你了!
上天真是待我不薄。我居然恢复了!连主治医生都说,这真可谓是个奇迹,是难得的医学案例。这两年,我身边跟我病症一样的病友已经我“送走”了好几个,他们没能挺过去……我真是幸运!涛哥,是不是内心有希望,坚定信念,上天也会眷顾你?我想是的吧!
这两年,不知是自卑还是什么,我就不想让同学知道我的病情,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与其让你断断续续地难受——当然如果你如我想你一般想我的话——还不如让你直接就忘了我。与其想念不如相忘。
现在,涛哥,我回来了,无论你在哪,等我!我这个身体,已经不能再爱你了,不怕,能看着你幸福,也好!
6
涛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宿舍。走了三个街区,找了几十家医院,还是没有简的消息。简,你在哪儿?
“滴滴”微信语音通话响起,是他最好的哥们,高中毕业在家创业。
“涛子,涛子,简鸥回来啦!有人看见她今天回学校了!说她没事,好好的,甚至还更漂亮了呢!喂,喂,你听见了吗?……”
啪嗒,林松涛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我要回去!简回来,我要回去!
他又捡起手机,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他的心已经飞到了简鸥的身边,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知道自己有点任性,可是,就让自己这样放纵一回吧!
晚上10:30分,学校夜自习下课的时候。当简抱着书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她愣住了。门口熙熙攘攘的学生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门外站着的那个瘦削笔挺的男生不就是林松涛吗,自己日思夜想的涛哥?他不是上大学去了吗?怎么会在这?一定是自己朝思暮想出现幻觉了。
林松涛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女孩,他的身子越发地僵直,甚至有点不自主地微微颤抖。是她,就是她,简鸥,自己盼了两年的女孩,让自己心心念念不能忘记的女孩,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林松涛顾不得身边的人来人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冲了上去,一把就将女孩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喃喃道:“你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真好……”
简鸥也哭了,劫后余生让她也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她只想告诉他:“涛哥,我想你!”可是,她瞬间又想起自己是病人,是没有未来的人,她下意识地要推开林松涛:“涛哥,我得病了,我不能……”
“嘘,”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涛哥打断了,“别怕,以后我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