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想讲个爱情故事给你听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衫,头发剃着板寸,不高的个子,带着一副圆圆的眼镜,皮肤还有点黑,笑起来很倨傲。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认得几个字,走过最远的路大概是去隔壁村的亲戚家吃席面。她认真的想了想:原来有文化的人,长这样子。转回身却笑了,弟妹问她笑什么,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说天气好,嗯,就是这样,天气好。
她长得很好看,还是定了亲的,他不过是个参加不了高考的病书生,也不知因何迷了心窍,就看上了这穷书生。两个人就这样搭着线,过起了日子。家里不富裕,陆续有了五个孩子。婚后,他渐渐会使小性子,会忙碌,但也懒到极致,家里的事情,一概不想理会,油瓶倒了,只会喊她去扶。大男子主义发作起来,还真是会让人受不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大男子主义这个词语,至今还没想的起来与她探讨。但我想如果她知道了,应该会笑骂一句:他不就那德行么?
慢慢的,孩子们一点点长大,一个个成家,孩子的孩子也各自去了自己的远方。家里越来越冷清,又回到了当初他们两个人的小日子,书生和她开始小病不断,年纪大的书生愈发的矫情了。
喝粥要喊:大施,我的糖为什么没拿过来?
吃药要喊:大施,我的药呢?
喝牛奶要说:你去帮我热一下。
难得孙女们回来,拉着大施一起打个麻将,他把体温计弄碎了还要抱怨大施:没事打什么麻将。
虽然书生,又老又穷,还越来越黑越来越瘦,在大施眼中,他还是那个清清瘦瘦干干净净的文化人,文化人大约总是矫情一些吧。反正她也没见过太多其他有文化的人,有书生就够了。
那天似乎下雨了,又似乎没下雨,我记不请了。清晨六点多,北京的大外孙收到了消息,说书生怕是不行了,快回去。于是天南海北的孙孙们都跑回来了。当时大施其实身体不太好,上下楼梯,总是费力一些的,儿女们为了让她见到最后一面,叫了120抬去了医院。病床上的书生比之前更瘦了,止疼药打下去,他终于不疼了,也恢复了一些神志。大施看着他,拉拉领口,病服都没穿好,一会儿着凉了。摸摸脸颊,瘦了,回去要给他补补。书生嘱咐着大施:你一个人不要怕,要照顾好自己。大施笑了:你这个人才是出了名的胆小,吃鱼怕卡嗓子,放炮竹怕炸眼睛的,还说我胆小。书生也笑了,可不么,大施很能干的,她替我养大了这么多孩子,她伺候了我一辈子了,我还真不想走啊。时间总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大施不能在医院多待,儿女们要送她回去了。她终于忍不住了,哭着问书生:老韦啊,这辈子咱俩是不是见不到了?
你知道什么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吗?我那天真见识到了,可我根本不在现场。第二天,书生离开了,他再也不会疼,也会午夜惊醒了,可他也抛下了大施。自那以后的日子里,大施不喜欢去孩子们家住了,她就窝在她和书生的家,她总是在向窗外望着什么。只有孩子们知道大施看着的方向,是书生沉睡的坟。
大施总会看着那青青的山,委屈地说:我想去看你,可他们不带我去。
也会带着喜悦去说:阳阳媳妇儿怀孕了,你有重孙子了。
庚子年的正月,比其它年都要早一点。屋子外是炮竹声声,屋子内是吉祥如意。大施还是在孩子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着那个方向,她讨好地看着:你再给我点时间,我陪孩子们过完这个年,就去陪你。
她说:我再陪小陈陈打完这场麻将。
她说:我再去看看婷婷他们家。
她说:我再给胖胖烙一回馅饼。
她说:我看一眼阳阳的儿子,到时候跟你说长得像不像你。
我想按书生的脾气,定是会问:喂,你还来不来了?我不等你了啊。
那天早上,大施走了,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留下,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们都说:是书生来接她了,不然她怎么走的那么决绝。
她曾说:三年未行,坟地自关。他都等了我三年了,我不想跟他成为陌生人。
那天早上,
你白发苍苍,说带我去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就跟你去天堂。
这一次,我只想讲个爱情故事,但似乎,不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