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种方式
某高档养老院，每天下午两点后便热闹起来。
院内的老人无论是自己能走动的，或由护工用轮椅推着走的，都穿戴梳洗整齐，从自己住的豪华单间出来，干枣般的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
每个老人拿一包食物，穿过院内栽满鲜花的过道，缓缓的来到后花园，一字排开地坐在大树下。互相点头打招呼，问夜里睡得可好？上厕所没问题吧？最不愿意人问孩子来看你没有？
不多会，花园后门打开了。十几位护士一身素白，手牵一只或两只猫和狗，款款而来。
几十只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猫狗，像一群可爱的孩子奔向老人。老人眉开眼笑，颤颤巍巍地伸开胳膊，如见家人来探望。
这些猫狗将和老人相处三个小时。它们像懂事的孩子，张口吃下老人递过来的食物，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话；趴在老人身边享受午后阳光，赏花游戏……每天如此。
唐睿睿
这是张奶奶愿意到这度过余生的原因。
几年前，当医生说她犯了阿兹海默氏症，记忆力将逐渐丧失，自理能力也会慢慢退化时，张奶奶就变卖了自己的一套房产和所有首饰，把上千万元人民币托给可信赖的律师，办好入住养老院的相关手续，成为这间高档养老院的其中一员。
八十岁的张奶奶原是服装设计师，在国内服装界小有名气。她唯一的女儿唐糖出国留学后在国外发展，也是优秀服装设计师。她天天忙新品发布，跟进时装秀等，已有三年没有回国了。
唐糖一直独身。三十多岁的她，说还没遇到合适的人，不考虑结婚的事。隔三差五给张奶奶打电话的唐糖，每次和张奶奶没说几句，不是旁边有人喊，就是手里工作没做完，急着要挂电话。
当她发觉母亲说话颠三倒四，聊过的事一会就忘，有时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已是几年后的事。
唐糖给母亲的私人医生打电话，才知道具体请况。医生建议她回家照顾或接张奶奶到国外去生活。
一个月后，唐糖推开了家门。张奶奶愣了一下，如梦初醒地拥抱了女儿。
站在客厅的唐糖，环顾四周，家里还是异常整洁，一尘不染。餐桌上的花瓶插着百合花，自己的房间还是离开家的样子。
她还发现，沙发上多了只小猫。它正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唐糖。
唐糖轻轻走过去，伸手想摸它小老虎一样可爱的身子。它头一扭，迅速地躲到书房去了。张奶奶笑笑，怜爱地说：“害羞呢，过几天就好。”
晚饭时，唐糖劝张奶奶随自己到国外去。张奶奶的眼光轻轻抚过睡在她身边的猫，一言不发。唐糖无奈地看着，等着她的回答。
几分钟后，张奶奶缓缓地说：“能带它去吗？”
“不能。不让上机！”唐糖叹口气说。
“唐睿……睿，不去，我哪也不去！”张奶奶低头继续捋着猫的毛发。
“什么，唐睿？那是我爸的名字。简直是疯了！”唐糖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张奶奶甜甜地笑：“这名字好听，我也不愿要花时间去记了。”
“无语，三十多年了，你还没走出来。让你找一个伴，你以前说等我长大，现在呢？你这样让我多心疼……”唐糖眼眶湿润，话被卡在喉咙。
张奶奶一脸平静说：“我一直挺好。你爸爸为救我才掉下悬崖。那时你还在我肚子里。你没有见过他，但是应该能体会他对我们娘俩的爱。”
“我知道。可我现在最在乎的是您。您的猫可以给您闺蜜娟姨照看。”
“你娟姨半年前离开了。她才79岁，比我年轻！”张奶奶抿着嘴唇，夹菜的筷子默默地放在碗边。唐糖紧紧地握着张奶奶满是皱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张奶奶抱起身边的唐睿睿，缓慢地走回房间。母亲光亮的银发，微驼的背和满跚的脚步，深深地刺痛着唐糖。
夜深了，唐睿睿趴在张奶奶的枕边睡着了。张奶奶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自己和唐睿睿的去向。隔壁的女儿不知在忙什么，灯亮了一晚，上了几次厕所，直到黎明前才安静下来。
习惯早起的张奶奶，吃过早餐要出门买菜去。
她想给女儿煲个汤，做几个可口的菜。出门前，她把挂在门后的牌子挂在脖上，提着购物车出门。脖子上挂的牌子写着家庭住址和小区管理处的电话号码。她怕自己像以前那样找不到回家的路。
张奶奶在菜市场迷迷糊糊地转了几圈，终于搭车回到了家。唐糖正坐在客厅吃早餐。她站起来接过张奶奶手上的菜说：“这几天我去买菜，你在家呆着就好。”
“你不在家时，还不是我一个人照顾自己？我也习惯了，不用担心！”张奶奶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换拖鞋。
唐睿睿听到声响，从睡梦中醒来。它走出客厅，喵喵两句算是打过招呼，寸步不离地跟着张奶奶转。
“妈，我昨晚查找出了市内所有养老院的资料，有间民营养老院很不错。可以把唐睿睿寄养在这间养老院的附属机构。养老院有专人照顾您。您还可以每天见到猫，一举两得呢。”唐糖把菜放入厨房，出来坐在张奶奶身边接着说：“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张奶奶没有接话，抱起唐睿睿去拿猫粮。不得不认老了，如果自己无法再照顾唐睿睿或哪天突然走了，它可怎么办？去养老院是对自己和它的最好安排。
第二天早上，唐糖叫了辆出租车，带着张奶奶和唐睿睿来到了离市区只有几公里的安康老人院。这是间花园式别墅老人院，共有三栋楼，每栋四层，每层三个独立套间，每间住一位老人。张奶奶抱着唐睿睿在养老院走了一圈，在后花园的榕树下望着夕阳，不一会就和趴在她大腿上的猫一起睡着了。
两年过去了，唐糖每天中午两点多都给张奶奶电话视频聊天。说不了几句，张奶奶就要放电话，要么说要喂唐睿睿吃东西，要么说要和唐睿睿聊天，还会突然问：“你是谁？长得好看。”
起初唐糖会眼眶湿润，难过得说不出话。后来也习惯了，当张奶奶挂电话后，便让护士拍视频看。
她问护士：“我母亲不记得我了，记得唐睿睿吗？”
“也不记得了，但是提到唐睿睿时，她会愣住，然后露出笑意。”护士在电话那头接着说：“不过唐睿睿记得张奶奶，它每次来，都只到张奶奶那儿，跳到她怀里撒娇卖萌。让所有老人羡慕不已呢！”
某天中午，唐糖又打来电话：“妈，我是唐糖，你和唐睿睿玩得好吗？”
张奶奶注视着手机屏幕，茫然地问：“你是谁？怎么叫我妈妈？”
“我是您女儿唐糖呀，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呢！”
“糖糖，甜的。你旁边的人是谁？长得真好看。”张奶奶口齿不清地问。
“妈，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们中国人。我们半年后回去结婚，以后再也不离开……”唐糖的话还没说完，视频这头的张奶奶已经闭着眼，打起了鼾。
唐糖看着视频里熟睡的母亲，含泪微笑。躺在张奶奶怀里的唐睿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