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苍凉的人生的情义
2019-06-07 本文已影响7人
现在Present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亲情
白家对白流苏小姐的离异是不情愿的。
你看她在娘家处境之艰难:
兄嫂给她脸色、嫌她吃白食。
媒人介绍的相亲对象最好也不过是“有五个孩子的鳏夫”。
母亲那里,白流苏并得不到安慰和支持。
流苏气到了极点,反倒放声笑了起来道:"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你们(兄嫂)穷了,是我把你们吃穷了。你们亏了本,是我带累了你们。你们死了儿子,也是我害了你们伤了阴骘!"
流苏听她母亲这话风,一味的避重就轻,自己觉得好没意思,只得一言不发。白老太太翻身朝里睡了,又道:"先两年,动拼西凑的,卖一次田,还够两年吃的。现在可不行了。我年纪大了,说声走,一撒手就走了,可顾不得你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领个孩子过活,熬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
她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
婶子,我……我在这儿再也呆不下去了。早就知道人家多嫌着我,就只差明说。今儿当面锣,对面鼓,发过话了,我可没有脸再住下去了
流苏道:"那怕不行。我这一辈子早完了。"徐太太道:"这句话,只有有钱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才有资格说。没钱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哇!你就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罢,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
流苏交叉着胳膊,抱住她自己的颈项。七八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希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
白公馆里对于流苏的再嫁,根本就拿它当一个笑话,只是为了要打发她出门,没奈何,只索不闻不问,由着徐太太闹去。为了宝络这头亲,却忙得鸦飞雀乱,人仰马翻。一样是两个女儿,一方面如火如荼,一方面冷冷清清,相形之下,委实让人难堪。
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是无论如何,她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么?早哩!她微笑着。宝络心里一定也在骂她,同时也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一点贱。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没钱离婚女人,现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唯一资本就是美貌。尤其这美就跟迟暮的花一样,快谢了。
爱情
人人都想得到爱,但是人人都更爱自己,所以有所保留,所以永远在衡量。
白流苏很心慌,带着豪赌的心情登上去香港的船,确实打着用美貌换张长期饭票的主意。
这一切都来自于生活所迫,而不是范柳原有什么自身魅力赢得了白流苏的芳心。
范柳原与白流苏都是世俗男女,平凡自私,爱耍心机。相遇之后,互相试探,上演着一次次并不太高明的欲擒故纵。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侯在这堵墙根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他思索了一会,又烦躁起来,向她说道:"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早已绝望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哀恳似地说着:"我要你懂得我!"流苏愿意试试看。在某种范围内,她什么都愿意。她侧过脸去向着他,小声答应着:"我懂得,我懂得。"她安慰着他,然而她不由得想到了她自己的月光中的脸,那娇脆的轮廓,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
他对她始终没有一句扎实的话。他的态度有点淡淡的,可是流苏看得出他那闲适是一种自满的闲适--他拿稳了她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去。
流苏勾搭上了范柳原,无非是图他的钱。真弄到了钱,也不会无声无臭的回家来了,显然是没得到他什么好处。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尤其是现在,她对范柳原还没有绝望,她不能先自贬身价,否则他更有了借口,拒绝和她结婚了。因此她无论如何得忍些时。
固然,女人是喜欢被屈服的,但是那只限于某种范围内。如果她是纯粹为范柳原的风仪与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说了,可是内中还搀杂着家庭的压力--最痛苦的成份。
她承认柳原是可爱的,他给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这一点,她知道她可以放心。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爱情与物质,这是一个永恒的悖论。物质社会尽数摧毁,只剩一堵墙的时候,白流苏和范柳原才会对彼此有一点真心。
但是如果物质社会真的崩坏了的话,人们的心灵也会变得不完整,那么又谈何爱情,只有两个孤独的个体的陪伴。
范柳原与白流苏的婚姻,虽然多少是健康的,仍旧是庸俗;就事论事,他们也只能如此。
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了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
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这种意外的圆满,看似与大时代脱节,却是张爱玲洞悉人类本真的明证。
那种无常世事中的一点慰藉,简直大过天,谁还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妄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