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57
琵琶行 并序
白居易
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
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岭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城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琵琶行》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篇乐府诗之一。中唐时期，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尖锐，外族不断入侵，国内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朝廷宦官专权跋扈，藩镇割据作乱，统治阶级内部朋党之争日益加剧，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日渐衰微。元和十年（公元 815 年）六月，唐朝藩镇势力派刺客在长安街头刺死了宰相武元衡，刺伤了御史中丞裴度，朝野大哗。藩镇势力又进一步提出要求罢免裴度，以安藩镇“反侧”之心。白居易上表主张严缉凶手，认为否则国将不国。但他平素写讽喻诗得罪了许多朝廷的权贵，有人说他官小位卑，擅越职分，再加上有人给他罗织罪名，于是被贬之为江州司马。江州司马在中唐时期是专门安置“犯罪”官员的，是变相发配到某地去接受监督看管的。这件事对白居易影响很大，是他思想变化的转折点，从此他早期的斗争锐气逐渐销磨，消极情绪日渐增多。元和十一年（公元 816 年）秋天，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已两年，在浔阳江头送别客人时，偶遇一位年少因艺技红极一时，年老被人抛弃的歌女，心情抑郁，结合自己的路途遭遇，用歌行的体裁，创作出了《琵琶行》。
这首诗通过叙述诗人与一位琵琶女的邂逅，以两人相似的遭遇，抒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中被侮辱、被损害的乐伎、艺人的悲惨命运，同时也表达了诗人对自身遭贬的愤懑之情。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等诗句，通过对自然环境的描写，营造出凄凉、孤寂的氛围，为故事的发展和人物情感的抒发奠定了基调。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句诗生动地描绘了琵琶女出场时的羞涩与矜持。经过多次呼唤，她才缓缓走出，抱着琵琶，半遮着脸面，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动人的感觉。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她内心的矛盾和不安，为后文讲述她的身世埋下伏笔。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几句诗将琵琶声比喻为急雨、私语和珠落玉盘等，形象地表现了琵琶声的不同特点。大弦的声音宏大、急促，像急雨般震撼人心；小弦的声音细腻、轻柔，如私语般温柔动人。错杂的弹奏声则如同大珠小珠纷纷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通过这些比喻，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琵琶音乐的美妙。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诗是全诗的主旨句，表达了诗人与琵琶女命运的共鸣。两人虽然身份不同，但都有着相似的遭遇，都在天涯漂泊，饱受命运的折磨。这句话既体现了诗人对琵琶女的同情，也抒发了自己的感慨，具有深刻的人生哲理。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结尾这句诗以诗人自己的泪水，进一步强化了全诗的情感氛围。诗人被琵琶女的音乐和身世所感动，也为自己的遭遇而悲伤，泪水湿透了青衫。这一画面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全诗的情感达到了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