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永恒
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永·恒】&【不一样】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句永远不会被替换的宣传语用的还是最显眼又最温柔的字体。粉色樱花飘落于蓝色将尽傍晚天空的背景下，海报正中间那款四爪铂金钻戒的主钻虽然只有六十分，但它切工完美，火彩炫目，再加上从侧面看宛如艾菲尔铁塔耸立的戒身，这些元素将这枚钻戒烘托成为了浪漫的代名词。
看着墙上小武才换上没几天的新海报，Kathy深吸一气，两手交叠平放在身前，两肩微微后扩，以便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更挺拔一些。然后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据说那里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
8号。这是kathy左手无名指的指圈号。昨天师父在教她如何使用手寸（测量指围的工具）、指棒（测量戒指圈口大小的工具）、放大镜和麂皮（擦拭金银饰品用的）时，她给自己量的。
将戒指戴在这根手指头上并赋予它一个神圣的意义本身就很让人心动，更何况那是真的心动，那是心脏要跳出胸膛、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心动。
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易拉罐的拉环，在风刚起的季节里，在油菜花漫山遍野的炫黄里，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套在了Kathy的无名指上。那一刻，伴着Kathy加速的心跳的，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承诺。
橙子，我永远爱你！那个男孩说。
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写词的啊，总能让歌手唱出听歌的人想要的感动。
刚才在休息室吃饭的时候Kathy在手机上刷到了一条视频，一个女孩带着锯子，独自驱车几千公里，回到当年她与她男朋友对着初升的太阳发誓永远不分离的山顶，在那座挂着千万把同心锁的铁链桥上找到刻有他们俩名字的那一把，然后耐心地一点点地将它锯掉！
路程很遥远，旅途也会孤独，但怀着诀别的勇气上路的姑娘，认为爱情的结束应该与发生一样，必须要有仪式感！她恨他，不然她不会连一把远在千里之外的锁头都不放过，可想而知那些见证过他们爱情的物品早就“粉身碎骨”了吧！人都已经“不在”了，还留着东西干什么呢？缅怀不得善终的爱情吗？那也太讽刺了！讽刺自己瞎了眼，讽刺自己遇人不淑？衬衫、袜子、咖啡勺……哪怕是卫生间洗漱池里留下的胡碴都要冲到下水道才能让空气中关于那个人的味道彻彻底底地消失！老死不相往来，死生不复相见。既然爱已经收回，还不允许我们发出恨吗？
Kathy泪中带笑地在那条视频的下面点了一个赞。
人人都向往永恒不变的爱情，于是精明的商人找来了钻石象征爱情的永恒和坚固。如果非要将（真正的）爱情和钻石放在一起类比，纯净和坚固（坚硬）算是它们的共同特质吧。钻石的品质有4C和证书作为参考标准，但爱情的判定通常既盲目又单向。
红姐（她是店里的销售主管）在给Kathy他们这些新人做入职培训时，她深厚的专业知识，得体的装扮和优雅的谈吐深深让Kathy折服。她挺拔地从一众人前踱步而过，留下了披肩直发上淡淡的洗发乳混合着喷在身体几个静脉处的桅子花这种毫无侵略感的香水的味道，让Kathy在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明晰的目标，确实地说，在和韩森分手以后，她想成为一个和以前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像红姐那样，美丽、自信、大方、得体的人，让别人喜欢的人。
现在是下午2点，逛商场的人多是些附近写字楼里的白领，他们会在吃完饭后逛逛商场，但也仅限于逛逛，真正购物的人并不多。宫殿（这是公司对卖场的称呼，并且这是旗舰店）里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Kathy在她的站位处已经站了快一个小时。宫殿有三个站位，分别设在三个入口处。这三个地方从早上10点开店到晚上10点闭店，甚至包括午饭和晚饭的每一秒钟，都会有销售人员站在那。这样规定的原因是不管自然客流从哪个口进入，都会有销售进行引领，而不会出现有客入店而无人接待的情况。若站位的销售已将客人引入商品展示区，原来没有站位的销售将自动替补进入站位区。
Kathy的脚底已经有些发麻。这和她以前坐办公室的工作完全不同，以前只需要坐在电脑前打打电话、发发邮件，工作就能搞定大半，现在，她需要拉下脸来时不时地给意向客户打电话，以促成购买。给顾客当舔狗没准还能成单，给男人当舔狗，不得house。她开始想通了，若只论投资回报率，事业要比爱情高出不少。
想起那些以爱为名花在韩森身上的钱，都够在老家买一套小户型的首付了。感谢他衬衣上留有别的女人的口红印和香水味，感谢他的不娶之恩……
那些所谓的老师根本不懂什么是表演还想教我演戏！当年我给大哥当替身的时候他还没断奶呢！说我不能与角色共情！说我没有深入理解角色！呸！什么玩意儿！橙子，你下次给我报培训班的时候能不能用点心！
对不起，森，我下次会注意的。是他们有眼无珠，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小尼家的西装！橙子！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这一身可不便宜！
我今天发工资了，再说了，你出去试镜总得有身像样的行头。
橙子！你对我真好！
我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要不我们出去吃吧，今天受了一肚子气，我想吃点好的慰劳自己。
好，那就出去吃，你想吃什么？
大闸蟹！
吃一顿大闸蟹够我们一星期的生活费了！
你能不能有点格局？等我当了明星，一顿算什么？我能让你顿顿吃海鲜！
……
陀飞轮！这表要是戴出去多有面儿！还有这小尼家的领带和腰带，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程欢，是袖扣和领带夹，这些细节才是彰显男人品味和实力的地方！
这些东西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让他们看到你的演技和能力！
我有演技！可他们连试镜的机会都不给我，哪怕只有一句台词！程欢，人靠衣装，佛装金装，今天就有一个导演夸了我的领带和衬衫很配！程欢，你看你，长得普通也就算了，平时也不打扮打扮，要是你会打扮，早升职了，也不会每月才这点工资，连塞牙缝都不够……
……
橙子，我最近看上了一款曼家的皮带……
橙子，新上市了一款前调悠长的香水，是阿奈家的……
程欢，你的工资还不够我买双鞋的，你是不是该换工作了？对了，以你的能力想要找一份好工作也不容易吧！你该努力了……
程欢，今天晚上我约了个制片人，就不回去吃饭了，另外信用卡该还了啊……
没有哪个女孩喜欢被自己的男朋友叫全名。为了忘掉过往，程欢给自己起了一个英文名字——Kathy。
午饭Kathy吃的是米饭和芹菜炒腊肉。腊肉是妈妈前两天寄过来的，收到的时候她刚从上家公司辞职出来，下楼的时候她给妈妈回了个电话。她以为她已经掩饰得很好了，但妈妈还是听出了她低落的情绪。
欢呐，要是干得不开心，就回来吧。
没有不开心，新公司离住的地方很近，同事也很友好。
那就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嗯，我知道。你也一样。
对话一如既往地简单而又饱含爱意，Kathy怪自己以前没听出来，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谁让自己当初非不听妈妈的话，偷偷地跟着韩森来到帝都呢？
Kathy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往眼眶直蹿的酸劲，提醒自己及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强迫自己去回忆上午大家是如何夸赞本月公司主推款的这款女戒。
钻石代表了爱情的忠贞，埃菲尔铁塔的造型则象征着它的浪漫和独一无二……
当您将这枚包含深意的戒指戴到您爱人手上的时候，它也成为了两位神圣爱情的见证……
每一颗钻石都是纯天然的，它们经过大自然的筛选，经过千辛万苦，经过工人师傅的打磨、切割、抛光，再经过设计师巧夺天工的设计才来到您的手上，这段奇妙的相遇只发生在您和这一颗钻石之间，而不是其他的人、其他的钻石。只和它，就是它。你们注意属于彼此……
好肉麻！Kathy还是不太习惯用这么华丽又夸张的辞藻去形容一件首饰。虽然这款钻戒的主钻够大，够闪，够贵。
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只有够贵的东西才值更多、更好的赞美？什么是贵？如果求也求不到的才是贵，那主动送上门的就是贱了吧？
销售，“卖”的首先是你的人，其次才是你的商品。培训结束时红姐说的最后一句话让Kathy开始去想，自己在韩森的心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是可以结伴走完人生后半程的人选？还是只是一个随要随取的提款机？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前者。
呼！认清了自己长久以来都不敢面对的现实，Kathy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肚子一松劲，她工装外套上仅有的两粒扣子竟然崩了一粒！
圆形金色的扣子在干净得能倒出人影的地面滚出了好远，一直滚到了女戒区的柜台下面。巡店的红姐看到了，顺手帮她捡了起了，然后笑着说道你这是要开个大单啊！其他站位的同事也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Kathy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当她从办公室缝完扣子出来，回到站位还没一分钟的时候，红姐低声朝她喊了一句：来客了！
那一瞬间，Kathy没有发现自己就像非洲草原上饿极的狮子视线里闯入了一头膘肥肉厚的瞪羚。
Kathy迎了上去，快速打量了一下这对刚进店的客人，那位男士的年纪有些偏大了，穿着倒是很有派头，一身休闲装，得体又大方。
中午好，二位想看什么样的饰品？
那位女士说我想看吊坠。
我们这有素金、k金镶钻和纯银的，款式很多，我先带二位看看最新款吧！女士点头表示同意。
转了两个柜台之后，男士显现出了疲态，Kathy便让先生去了休息区，还示意吧台给他上了一杯柠檬水。
女士快速扫完了好几个柜台里所有的吊坠。我看你们这的钻石项链款式也太单一了！
Kathy看了一眼女士耳朵上那一对镶着猫眼石的耳坠，在心里迅速作出判断后说，我个人觉得钻石项链和您猫眼石的耳坠不太搭，但我们彩宝区有一款欧泊的女戒，就是款式有些夸张，您要不要看看？
好啊！
就是这款。Kathy引领着顾客来到了女戒专柜，拿出了一款戒托是荷叶造型，镶欧泊石的女戒，然后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和一块干净的麂皮，她将戒指仔细地擦拭过一遍之后，再给顾客试戴。
呀！大小刚刚好，这只戒指命中注意是您的啊！
女士将手指并拱，放在灯下看了又看。还真是呢！
您的手形偏圆润，这款镶着欧泊的单戒看着虽然大一些，但是它炫彩的颜色和稍显夸张的造型跟猫眼石搭配起来，既相得益彰，又能突显主人的个性。
嗯。女顾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亲爱的！她扭头朝休息区的男士喊了一声。我看上了一款戒指。
男士听到后，只抬了抬手。女士看到后笑着问道能刷卡吗？
当然可以。
单子成交了。送走顾客后，Kathy说要请同事们喝水（其实就是饮料。这是销售不成文的规矩，开单后要请客），红姐偷摸在旁边问她，刚才那个女士不是要看吊坠吗？怎么变成戒指了？还是那只万年难卖的款式。
Kathy说她戴着一对猫眼石的耳坠，这说明她喜欢彩宝。吊坠区的吊坠不是镶钻就是镶珍珠的，都是常规款，她看不上。另外跟她一起来的男士年纪明显比她大很多。像这样的，一般情况下不管女士买什么，只要金额不太大，男士都会掏钱。那款欧泊的戒指不过几千块钱而已，还没他手上那块腕表的零头贵呢！最后那男士也确实是问都没问就过来刷卡了。
红姐欣慰地点了点头，说，你可以出师了。
后记
交接完班，Kathy到休息室喝水的空当，刷到了另一条新闻，标题是：“中国科学院的‘人造钻石’培育技术在河南试点推广。”
Kathy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我明天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