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先生和那一道悲伤的墙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初夏，我曾经经营过的airbnb(民宿旅馆)，迎来了一对来自德国柏林的客人。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说起英文来有些吃力，在与他们的交流中，他们时而长久对视，从彼此的目光中寻找翻译的答案(那是因为他们两位都没听懂我们所说的话)，时而悄声用德语彼此交谈着，想确定是否真正理解了我们所说的意思。于是我们的交流大多是靠着手机翻译来进行的。

“提到柏林，我只知道柏林墙……”为了寻找谈话的题目，我找出了那个著名的话题对他们说。

柏林墙

“是啊，那一堵墙……我仍然记得东柏林那凄冷的颜色……”德国丈夫用微弱的声音附和道。

“噢?那时的你们经常会隔着柏林墙望过去吗？”我颇有兴趣地追问着。

“我出生在东柏林，可是祖父母都是西柏林人；在柏林墙被建造起来以前，我的父母由于工作关系去了东柏林，并把我和姐姐生在了那里……说起来其实很复杂啊！”他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像是在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

坐在一旁的妻子看了看他，然后用破碎的英文夹杂着手机翻译，接着讲述着丈夫的身世：

“……后来他的祖父去世了，他们一家向东柏林政府申请前去参加葬礼，却被告知只有一个人可以前去西柏林。他的父母于是把那个机会让给了他，因为他们知道，他此去就不会再回到东柏林了……”

妻子看了看面带悲伤的丈夫，不确定是否将那一段往事继续地讲述下去。

柏林墙（图片来源于网络）

“那，后来你就留在西柏林了吗?有没有再次见到你的父母和姐姐呢？”

德国丈夫抬起脸望着我，那一张带着悲哀的面孔在忽然之间就被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葬礼过后，我就留在了西柏林的祖父母家，那时我刚满16岁，我记得每一个周末，我都会跑到柏林墙旁的一个观望台上，在与父母和姐姐约定好的时间里与他们隔墙相望着；我记得自己总是在挥舞着手臂，在心里大喊着‘妈妈，爸爸，姐姐……’”他停下了谈话，一层泪雾不知在何时盖住了他凝视着我们的目光……

我随手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纸巾递给了他，他的妻子正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部，目光垂落在餐桌上，无语着……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父母，在柏林墙倒塌以前，他们都去世了……幸运的是我的姐姐活了下来，她现在就住在里我家不远的地方……”

图为隔着墙与母亲喊话的女孩（图片来源于网络）

他用纸巾擦了擦眼睛，抱歉地笑了笑说：“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

我望着仍然沉浸在悲伤中的他，忽然意识到，尽管柏林墙已经倒了，但是那一段伤痛的往事却伴随着他的一生，挥之不去，无法释然。

我们将话题引申到了已经被推倒了的柏林墙上，他的夫人说:“尽管那一堵墙已经倒掉了，但是建立在人们心里的墙还没有完全倒掉。特别是我们这一代人，尽管不开口时，大家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开了口，我们就会发现，那道墙所建立起来的分界线，在人们头脑中已经形成了一堵观念的墙。很不幸的是，这样的一道矗立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中的墙是很难倒掉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们只是希望，在我们的下一代人的心中，这座墙能够完完全全地倒掉，岁月的河流能够冲刷掉所有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