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第二部分:关于记忆)
直到今天以前,我都在怀疑很多东西:亲情、爱情或者友谊。但是很遗憾,就在上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背叛过去所背叛的一切。E·G在《文学创作史略》(虚构)里提到:“任何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或者说故事的人都只是在严肃的对待一个无法圆满的情感问题。”我怀疑他所说的,因为我从来不会去思考圆满的问题,恰恰相反,我以为情感问题是可以忽略的。
——《一个未完成的故事》(虚构)
童年的纸飞机,曾经暗恋过的邻桌女孩……过去好像发生过许多许多的故事,不知道从哪开始的,但确实发生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一直固执的坚持自己的记忆,凭借记忆做出判断。虽然他同样坚信“遗忘与记忆成正比,而记忆往往是虚构的。”所以真正困惑他的是:记忆到底是习惯性动作还是选择性动作?
八岁那年冬天,天气晴朗,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桥头,旁边围了许多人,突然那女人纵身跳下,一阵惊呼之后交谈许久各自散去。后来他每次从那经过都不自觉的探过桥上的栏杆望望桥下,除了黄沙和漩涡,他多半连一条小鱼都找不到;十三岁那年秋天的午后,天气晴朗,F用一块石头砸中了一只黑猫的右眼,撕心裂肺的哀鸣声中,他感到非常刺激;十七岁,他渴望爱情,虽然一切看上去都遥不可及,但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至少曾经无限接近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他翻看日记本回忆起了这一切,这些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准备卖掉这栋弃置了十多年的老房子,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切。(至于为什么要卖掉这栋房子,讲故事的人没说。)虽然他见过许多女人从桥上纵身跳下,众人围看。他也无数次看到有人砸伤黑猫的右眼。当然,他也已平静又孤独的度过这一生,无牵无挂,十七岁的那个女孩,再没见过。
他怀疑日记本里的一切,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从未认真又持续的记过日记,或者说他一直都只是将日记当成家庭作业,然后摘抄。他也清楚的记得自己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一个女人跳河,那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骑着摩托车从桥上落下,他没有亲眼见过,听说也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那只瞎了右眼还是左眼的黑猫,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伤的,F——他高中才认识。至于十七岁的那个女孩,多半是虚构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生喜欢过太多的女孩或者说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孩,他不可能记住她。
他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背叛了一切,背叛一切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拥有的,而不是可能性。放弃学业,离家流浪,断绝所有的联系和物质资助。如果可以算的话,还有那个他“爱”了三年的女孩(虽然他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就像他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一样)。总之,突然就在那一天,他决定与过去割裂。父母、朋友、“爱人”,还有他履历表上的一切,都在倒退,而他在前进,当时他这么认为,并且永不会回头。
“他绝对不可能成功,但这是他必须去做的事情。以前发生过,以后还会再发生。我知道,他也知道。”如果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呢?这也正是我想解决的问题,世界上不会再发生什么新鲜事了,我坚定。他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但是不愿意承认,这才是我关心的。
他经历过了多少坎坷和遗憾,讲故事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回来了,虽然我和他默契的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一样,所以谁也没有兴奋、激动或者热泪盈眶。。”讲故事的人补充说,他失去了爱的能力,我敢确定的是他不会再走了,虽然他也不可能再在这找到自己的位置。今晚或者明天早上,他或许就已明白——除了死亡,他再无他路。
那天晚上,他先是烧掉了自己的日记,然后烧掉了那栋原本准备卖掉的房子。也许是讲故事的人记错了,他从来就没打算卖房子,因为他根本不缺钱,也不需要钱。(讲故事的人后来回避谈这个问题,所以我确信他一定是记错了。)他在火光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随风飘摇。
他终究回避不了:他无法选择自己的记忆,他最后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他希望的或选择的。讲故事的人并没有过多去解释这个结局,故事的主人公是如他先前说的那样死在了大火里还是再次远走?写故事的人没有说。“我并不关心结局,故事里的人也不关心,他的一生就是背叛并找回他的记忆,而他最大的成功就是他的失败。他所有的背叛和记忆都在最后那场大火里了。”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也不确定他最后有没有领悟到“爱”,我很关心,但是我无从知道。除此之外,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对,一个完整的故事,至于是否圆满,这不是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