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尚偷渡出国的故事
决志出一生之域,投身入万死之地。
从前有个年轻人,家学渊源,祖上都是朝廷官员,在士林中颇有名气。少年是家中的小儿子,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儒学经典,接受熏陶,“爱古上贤”,品格十分好。
不过他年纪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去世以后,少年跟着二哥一起生活。少年的二哥是寺庙的和尚。跟在兄长身边,少年接触到了很多佛经,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少年对那些佛经爱不释手,常常因为研读经书而废寝忘食。
我们都知道,自西汉之后,封建皇朝大多推崇儒学治国,对于宗教发展向来不太重视,偶尔一个皇帝向佛,也都是希望从佛教经典中找出只言片语,证明自己身份的合法性。真正虔诚的没几个。
所以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一直磕磕碰碰,历史上甚至有过好几次全国范围的灭佛行动。
少年所处的时代,佛教不算太差,但肯定也不是主流。那时候有这么一条规定,宗教弟子不用纳税,也无需服兵役。由于前面百年国家战火纷飞,很多百姓为了避祸都出家当了和尚。当和尚的人多了以后,打仗没兵,种田没人。所以开国皇帝一上任,就颁发重要旨意:加大力度审查和尚资质,那些考试考不好的,都给我回家种田去!
少年那时候已经是第二任皇帝了,和尚考评制度比较完善,一套手续办下来都要很长时间。但鉴于少年天分过人,朝廷特批他在当时数一数二的大寺庙里出家。
那一年,少年十三岁。
少年当和尚以后,学习更加努力了,并且,像他这么有天分又努力的人,想看什么书都有人给他找,很多大师父也乐于给他授业解惑。少年一路游历,从湖北走到河南,又从河南走到四川。读了很多书,见了很多人,少年也由原本的小沙弥变成了二十好几的大和尚,在圈子里渐有名气,乃“为人倾慕”。
然而,这样一个天赋卓绝、才华横溢的和尚,学得越多,佛法越是精深,越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茫然。
他发现,国内现有的佛学经书太过驳杂,历代先贤虽然很努力,但梵文都不太好,厉害的翻译家太少了,正宗的佛经一翻译成中文,味道就逐渐变了,加之后人理解不一,理论上出现很多前后矛盾的地方。
当时最大的一个争议就是,所谓万法皆空,那么修行的意义是什么?佛门不是讲轮回吗,我做了好事,留下了善果,我这辈子,或者下辈子怎么获得回报?毕竟万法皆空,那些缘是永远存在的吗,能跟着我一起轮回?
甚至于,既然万法皆空,那“我”也是空的吧,轮回后的我还是“我”吗?
当时几大禅门派系对此解释不一,而且分歧很大。
大和尚觉得他们都不对,但又不知道正确的解释应该是怎么样的,或者说,他知道哪个方向是正确的,可苦于没有权威的理论支持。
佛教是这样的,不管你什么派系,追根溯源,还是要回到典籍中去,只有释迦摩尼是正确的。但佛祖毕竟太遥远,所以后人只能从他留下的话中查找支持观点的证据。
假如谁要是提出了新的观点,在佛经上没有相关字句,那就是谤佛,妖僧,是要被宗教裁决所审判的。
最后,深感茫然的大和尚来到了当时的首都。那时候首都有天下最出名的两大派系,但大和尚不是来找他们的。尽管大和尚没有和那些大寺的师父聊天,但他知道那些人理解也有问题。
大和尚之所以到首都,是因为每年都有许多外国使者访华,能带来外国的消息。他的想法是这样的,国内是没希望了,只能看国外能不能带点新东西。
果然,就在大和尚来到首都三四年后,一波外国使者来了,告诉他,国外一个权威寺庙有个大师父在讲经,那经书啊,正是和尚想学的。
大和尚很是激动,连忙给朝廷上表。他说,我要出国留学,很急,麻烦批一下。但是朝廷办手续很慢,而且,当时帝国边疆战事紧张,严禁出国。
大和尚知道自己的陈情表即便递到皇帝那儿八成也批不下来,所以他决定,偷渡过境。当时偷渡查得严,偷渡过关判一年,如果偷渡出国,则“加一等”,至少两年起步。
但和尚不怕,他想,自己无论如何要出去。
那一年,和尚26岁,背着几身衣服,昼伏夜行,从首都出发,辗转向西而去。
前面一路还算顺利,那年秋天正好闹饥荒,饥民很多,关口审查松了些,和尚混在饥民里头,偷偷溜到了边关。然而,和尚毕竟不是专业的偷渡客,刚到边关没多久,就被人泄露了行踪。
当地政府领导收到举报,说有个首都来的和尚,想偷溜出去。领导害怕呀,谁知道这和尚要出国干嘛,要是间谍岂不完了?哪怕不是间谍,一个普通人,没有通关文书跑出去的话,他的仕途也到头了,可能还得坐两年牢。
所以领导连忙把和尚叫来问话,问他想干嘛,和尚说,我想出国留学。
领导一听,你在搞笑吧,手续都没办,就想出国?
领导没同意,但也没把和尚抓起来,就跟他讲让他回去,不要在边关逗留了,肯定不会放行的。
和尚想了想,不能退缩,来都来了,不试一下怎么甘心。
当地有个僧人,知道和尚的事情后,很是佩服,就安排了两个小弟帮助和尚,悄悄溜走了。
那领导也不是傻子,发现和尚突然不见了以后,立马跟周边关口打招呼:有个和尚想偷渡出国,你们招子放亮点,见到可疑的光头就抓。
那时候和尚已经走到边关烽火台附近了,我们都知道西域多沙漠,帝国在沙漠边境筑了五座烽火台。
和尚连第一座烽火台都没到,各地就已经戒严了,跟在身边的两个小弟害怕了,说:沙漠里水源少,只有烽火台才有水,我们要偷渡,就得晚上偷偷去烽火台下取水,下面五个台子,只要有一个发现咱们,咱们就死定啦。
小弟们劝和尚回去,但和尚说,我都走到这里,还回个毛啊。小弟一看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把刀架和尚脖子上说:你回不回?
和尚说:不回。
小弟:你牛逼。
两个小弟也不敢真杀人,就自己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和尚还把自己马送给了他们。
没有小弟带路,又没有马,和尚只能靠自己两条腿走了,沙漠里方向感又差,幸好还有别人路过时洒下的骨头牛粪什么的,就这样,和尚一路颠沛,走到了第一座烽火台附近。这时候,他需要取水了,否则后面走不下去。
按照一般的传奇故事,这时候主角应该亮起自带的光环,巧施妙计,引开守卫烽火台的官兵,然后偷偷取水。可惜现实没那么美好,他才刚猫到水源边,就被守卫发现了。
嗖的一声,寒光凛冽的箭羽就射在了和尚面前。
守将说:兄弟,弄啥嘞?
和尚没办法,只好投降,告诉领导自己出国的目的,这领导是个好人,听了和尚的事情后,建议说,我老家在敦煌,佛学理论还挺多,要不我送你去那边?
和尚说:不行,我得出国学。
领导说:你这让我很为难啊!
和尚意志坚定的说:必欲拘留,任即刑罚,本和尚终不东移一步以负先心!
反正就是你看着办吧,要么搞死我,要么就放我走,在下绝不往东走一步。
领导被和尚坚决的态度感动了,不仅给他放行,还给他指路,告诉他怎么绕过第二第三座烽火台。
领导说:朋友,第四烽火台老大是我铁瓷,你过去报我名字,他就会帮你了。
果然,跟着领导指的路,和尚走得很顺利,一路就绕到了第四烽火台。这儿领导也很给面子,又提供补给,又告诉他怎么偷渡绕过第五烽火台。
可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不会让其太过顺利。和尚从第四烽火台出发以后,走出去没几十公里,因为水囊里水太多,喝水时不小心颤了下,水囊掉地上,全洒了。
沙漠里没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和尚不仅没水,还迷路了,于是他准备转身往回走,不就几十公里嘛,再回去搞补给。
这很合理。
但和尚刚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一句话。
本和尚绝不东移一步!
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
不行,死也不往东走,说干就干,和尚转身就往西边走。
根据一些记载上说,和尚在这期间,大概是有四五天没喝水,四五天没喝水是什么概念?放在地震期间,那就是错过黄金救援时期了。而且他还是在沙漠里行走。
幸好的是,和尚晕晕乎乎之际看到了佛祖显灵,指引他找到了水源。当然,用现在的眼光看,那应该是极度缺水下的幻觉,不过终归是让他运气好了会儿。
出了沙漠之后,一切就变得顺利很多了,西边诸国佛教都很兴盛,像和尚这样的天才,到哪儿都很受礼遇,其中有个国家的皇帝甚至跪下来求他当国师。
皇帝说:师父,只要您肯留下来,我让全国人民听您说法,都当您弟子。
和尚说:不行,我感觉自己水平还不够,还是要去留学。
皇帝说:怎么就不行了呢,你这么厉害,还是留下来吧。
后来,皇帝甚至威胁说: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留下来,我送你回国!
听听,多有力的诱惑与威胁呀。一边是留下来当国师,一边是回国当牢犯。
和尚说:你牛逼,我不走了,但我也不吃饭了,我饿死在这里好了。
和尚开始绝食。
皇帝一看懵了,赶紧跑到和尚面前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我让您走,您还是快吃饭吧。
就这样,和尚不仅得以顺利西行,还拿到了皇帝亲笔写的文书,皇帝甚至还专门通告沿途各国,这是我师父,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打这时候起,和尚的偷渡之行才算名正言顺起来,有了通关文书,还得到了沿途各国的照拂。
不得不说,和尚运气很好,尽管好几次差点死了,但总能逢凶化吉,不过,这也基于其坚定不移超越常人的意志,还有非凡的才华。如果没有这些因素,他可能刚到边关就被逼回去了。
按照后来和尚自己话说就是:决志出一生之域,投身入万死之地。
到了目的地以后,和尚到处寻访名师,查找典籍,本来他梵文就不差,学习又努力,后来就越来越厉害了。
和尚在那儿待了九年,可以说是学贯中西,终成一代大德,后来那儿的皇帝说,和尚你这么牛逼,我给你开个辩论大会吧。在这国王的组织下,辩论大会场面极其隆盛,周边五国,来了几千个佛门学者和外门弟子,大家挤在一起,听和尚一个人讲经。
和尚说:若其间有一字无理能难破者,请斩首相谢。
你们可以单挑也可以群架,只要能搞过我,我就让你们剁脑袋。
然而连续十八天,没有一个人敢挑战他。
和尚的名气在那时达到巅峰,大乘佛教的人叫他“大乘天”,小乘佛教的人叫他“解脱天”,可以说是尊荣至极。
知识学到了,逼也装完了,和尚决定回国。但因为是偷渡出去的,和尚刚开始也有些怕,虽然自己脑袋里面有东西,然而毕竟有案底呀,想了半天,徘徊在边境外的和尚决定先发封函回去。
他跟皇帝说,我也不想偷渡的,但对知识的渴望实在太强烈了,希望您能谅解呀。跟着他又拍马屁,我在外多年,一路艰险,都是多亏您的“天威”保佑才化险为夷呢。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蜚声海外的大德如此给你拍马屁,再怎么样的舒服了。
所以皇帝给他亲笔回信:今得归还,欢喜无量,可即速来,与朕相见。
和尚这才敢回国。
回到首都那天,和尚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礼遇,到处都是烧香拜佛的百姓,街道拥挤,以至于维护治安的官兵都担心发生踩踏事件。
“数十万众,如值下生。”
意思就是,数十万人迎接他,仿佛菩萨下凡普度众生一样。
和尚迎来了人生当中的高光时刻。
相信大家已经猜到了和尚的名字,他就是唐朝大法师,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