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胡同
近日读到史铁生老师的一篇文章——《故乡的胡同》,只看了一眼题目,心就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因为我也有“故乡”,我的故乡也有“胡同”。
提起故乡的胡同,心头一下子涌起很多回忆。
最先涌上来的是小学三年级时的一次作文课。教我们语文的张老师读到一位侯姓同学的作文,“大年初一,我吃过饺了,就跑到胡同洞口去看秧歌。”读到这儿,老师乐呵呵地说:“牙口还挺好,竟然还能吃‘脚镣(饺了)’。”“怪不得你姓侯,原来是住在‘胡同洞口’,不知道你家的‘胡同洞口’也挂着水帘吗?”
同学们哄堂大笑,自此再也没有人把“饺子”写成“饺了”。如今的侯同学早已当了爷爷,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吃“脚镣(饺了)”的好牙口?
我们家一直住在胡同底上,胡同的尽头是一个大坡,坡下就是我们家的猪圈。七八岁时,在村外宽阔的场院里刚刚学会了骑自行车,兴奋地骑回家去显摆。
一路顺利地骑到家门口,想下车时却发现裙子挂在了自行车座上,慌里慌张中也忘了刹车闸,眼看着就骑到了胡同尽头的坡顶。
我顾不得裙子,吓得从自行车上一下子跳下来,一屁股摔在地上,自行车顺着坡就“自行”到了猪圈里。
圈里的大白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做梦也想不到会“祸”从天而降。大白被砸得“嗷”的一声满圈乱窜,当天晚上还省了半桶猪食。
胡同口的第一户是胖奶奶家。胖奶奶是真得很胖,她的腿比三岁小孩的身子还粗,走起路来地面都颤。可姥姥却说,她年轻时却是杨柳细腰,是三里五村有名的美人。
胖奶奶的家门口有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下面的大石头上,每到傍晚都有大人们聚在一起纳凉、聊天,孩子们互相追逐着玩捉迷藏或者木头人。
玩上一会儿,孩子们就会排着队去胖奶奶家讨水喝,不是因为口渴,而是因为村里人都说,胖奶奶的井是甜水井。
每次,胖奶奶总会往压水井里加上一瓢引水,将先压出来的水留做他用,直到流出来的井水变得清凉了,才让我们拿了瓢接水喝。刚从地下压上来的井水,喝起来还真带着一丝甜味。
长大以后,偶尔回家遇到胖奶奶,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寻常的问候“吃了吗?”而是“渴了吗?喝碗水不?”
如今胖奶奶早已故去多年,她的老宅也已塌成了一片废墟。浅层的井水已经不能直接饮用,村里家家户户早已通了自来水,压水井这个物事,也已经消失在时光的隧道里。
我们家所在的胡同又长又窄。小时候,觉得那条胡同好长呀,漆黑的夜晚,即使一路小跑,也要唱完半首歌才能到家,所以我特别喜欢月亮。
在有月亮的晚上,月光会被一侧的墙头房檐裁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挂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我一边在胡同里走,一边总是喜欢对着这些影子天马行空地展开各种想像。
我的母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因此,虽然那条胡同又窄又深,但却人来人往。每天,母亲不知道要沿着这条胡同出诊多少次,又有多少人沿着这条胡同来家里取药或者请母亲去看病。
冬天的夜里,总会有谁家的孩子发高烧,或者哪家的老人病得厉害,窄窄的胡同里就会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冬天里门窗关得严,院门离屋子又远,拍门、叫门是听不清的,人们就会在胡同里踹墙根。不知道多少次,我在“咚咚”的响声中醒来,又在母亲“窸窣”的穿衣声中睡去。
春夏里,各家都喜欢在院子里种些什么,所以胡同两侧的墙头上不是垂着几根丝瓜、扁豆,就是探出几枝枣子、杏子。窄窄的胡同,一年三季里,都是满目葱笼。
前些日子,父母回家小住。回来后掰着手指头细数,发现我们家的胡同里竟只剩了一户常住人家。就连当年村中心最热闹的几条胡同,如今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户。
留在家乡的年轻人为了孩子上学,很多都在就近的乡镇、县城买了楼房。常住在村子里的,大部分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胡同”一词最初见诸元杂曲,源于蒙古语gudum,是“井”的音译。如今,“井”已经在生活中逐渐消失了,不知道“胡同”会不会也将化作历史的尘埃,有一天消失在时光的隧道里。